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金雕龍紋 | 上頁 下頁
二一三


  楚雲暗裡有些心寒,他急忙回目四尋,於是,他發覺九輪君子古凡正倚著一棵樹幹坐了下去,半邊的身軀仍在磷火之下點點燒炙……

  他急忙躍身過去,在古凡身前蹲了下來,這位曾經揚威兩河的莽狼會之首,一張原本十分俊秀儒雅的面孔,這時已變為蠟黃一片,嘴唇的表皮全已焦縐,呼吸粗重,更在簌簌不休地顫抖著,但是,他的雙瞳中,卻露出古怪的,朦朧而迷離的光芒,看不出有絲毫的痛苦,事實上,他所受的苦楚,已經超過地獄中的任何酷刑了。

  楚雲低促地道:「古瓢把子,容在下送你一程吧……」

  九輪君子古凡遲滯地轉過目光,面孔上毫無表情,而現在,他也無法使自己的情感反應表露出來了。

  楚雲緊了緊握劍的手,再度低沉地道:「古瓢把子,你這樣太受苦了……」

  嘴唇翕動著,焦臭的氣息在古凡面盤之前縷縷飄過,他沙啞而孱弱地道:「天幕啟了,有光自天空射下,那光,像一座虹橋……」

  楚雲閉閉眼,沒有回答,古凡又低啞地道:「四周一片黑暗,那虹橋上有人向我召喚……我認得出上面幾個人,那是寂孤叟韋大哥,吾兄霍敬……嗯,有幾個人往橋上緩慢行去,前面的人,不是戴無雙麼?他們的面孔,怎的卻如此慘白……」

  一陣寒栗起自楚雲全身,他知道,九輪君子的生命已在頃刻了,一個臨危之人,他會生出一些令人恐懼與迷惑的幻覺的……

  「我好像已有了力量,嗯……我可以站起來了,是的,我要去,我要去那座虹橋,當初,我們結義之時,原來便說好生死與共的,我要死了麼?那橋,是通往何處去的呢?極西之國,抑是九幽之境……」

  古凡喃喃的訴說,嘴唇顫抖,雙目怔癡的凝注著楚雲,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陣奇特而迷蒙的光影,漸漸的,這片光影又凝結成一層薄薄的膜表,久久不動,似已將這靈魂的窗戶在內裡封閉了……

  悚然一凜,楚雲深深歎息,他緩緩伸出手去,將古凡的眼簾向下抹落,但是,一連數次他都失敗了,最後,總算使這位黑道之雄的眼睛瞑合了一半,他仍舊半睜著眼,仍舊在那層薄薄的膜表後睇視著這個世界。

  楚雲站了起來,輕輕地道:「古瓢把子,現在,大約你已走上那座虹橋了,那橋上,你的朋友都在等你,那座橋,是通往極樂之國,因為,你是為了道義而死,或者,你不瞑目,是的,我明白,你是難以瞑目的……」

  「吭」的一聲悶嗥倏然忽傳來,跟著又是一聲大吼,一個龐大的身軀摔起空中,在空中又連連翻了幾個跟鬥,滿口鮮血地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楚雲冷靜的移目瞧去,只見大漠屠手庫司正身手起落如電,似一個多臂魔神般淩厲無匹的緊逼智狂士梁胥,他旁邊的猛狂士已經不見,不,並非不見,只是,他已安靜地躺在一邊了,方才,那被震起空中的龐大身軀,不是那位猛狂士又是誰呢?

  這時——

  智狂士梁胥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往昔的沉練與穩靜,雪白的鬚眉已被汗水黏纏在一起,喘息聲粗重而混濁,多繪的臉上,有著過度的驚懼與悲憤,在大漠屠手的狠攻猛打下,他已到了山窮水盡,身疲力竭的地步了!

  那邊——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越見狠厲,揮劈斬戮,有如江河決堤,滾滾蕩蕩,半月形的刀刃在空氣中揮霍得像電閃虹流,將他的對手——玉虎霍良的招路完全封死,攻拒之間,已完全占制了先機主動!

  楚雲的目光轉向霍良,於是,他不禁深深感動了,這位莽狼會的後起之秀。滿面滿頰淚痕斑斑,牙齒陷入下唇之中,鮮血流淌,他的全身在極其微小地痙攣著,但是,那雙亮銀雙鉤,卻絲毫不懈的力鬥著他的敵人,或者,他也明白,這場爭鬥的必然結果是什麼。

  楚雲這時已覺得背後有些火辣辣的刺痛,這刺痛十分難受,而且,漸漸有向身前蔓延的趨勢。

  他探手入懷,取出他那精緻而包羅萬有的檀木小盒,揀出其中數種丹散,就著唾液吞了下去,而在他收起小盒的時候,一陣悠長而厲烈的嘯聲已遙遙響起,急速地向這邊接近……

  樹梢子一片嘩啦暴響,顯示著來人的焦切與急惶,兩條人影,已如怒矢般向楚雲身前電射而到。

  領先之人,不是別個,正是天狼冷剛,金雕盟的首席環主,他的身後,緊隨著形態剽悍的劍鈴子龔寧。

  楚雲微微一笑,已注意到天狼冷剛手中倒提著兩個人頭,這兩個人頭俱是滿面於思,容貌猙獰,頸頭的血痕發紅,尚未幹透。

  體魄魁梧的天狼冷剛在楚雲身前站住,慌忙地四周打量了一下,躬身道:「啟稟盟主,本環主因追殺犯敵,回程遲緩,疏忽之處,乞盟主恕過……」

  楚雲平靜地道:「罷了,此間強敵,俱已盡殲,倒是令冷環主勞累了!」

  冷剛忙道不敢,楚雲又道:「龔寧,你去助大羅漢一臂之力。」

  劍鈴子龔寧答應一聲,翻身飛縱而去,就在他身形始起,一陣清脆悅耳,卻又蕩心動魄的鈴聲已響了起來。

  楚雲用舌尖潤了潤嘴唇,低聲道:「冷環主,你手上的兩顆首級是誰?」

  冷剛將手上人頭提高了一些,道:「此二人俱著紅衣,一身功夫古怪詭異,輕身之術尤佳,他們大約早有默契,絕不肯與本環主等堂堂交手,卻一味躲閃繞回,拖延時光,後來,本環主覺得這樣下去有貽誤大事之虞,只有用聲東擊西之法,與龔寧合作,費盡心機,才將這兩個小子逼到湖邊死鬥,下手除之!」

  楚雲想了一下,道:「冷環主,你一共發現他們幾個人?」

  冷剛有些赧然地道:「他們一共似有三人,但其中一個,卻在吾等追殺之際忽然離群獨去,身手如電,本環主因落後甚遠,估量一時之間只怕追趕不上,是而便放棄此人,全心追殺另外兩個犯敵……」

  他說到這裡,若有所悟的忙道:「盟主,莫非他們是用的金蟬脫殼麼?……」

  楚雲微微頷首,淡淡地道:「那脫群獨去之人,才是此三人之首,武功最為卓越,一身毒器,更非小可,此人號稱紅影郎中,為江湖黑道上的有數人物……」

  天狼冷剛勃然大怒,吼道:「好個工於心計之徒,本環主當時便有疑惑,卻不想果然如此,盟主,那紅影郎中是否在引走吾二人後又單獨折回此處?」

  楚雲一笑道:「正是。」

  天狼冷剛叫一聲可恨,一把將手中人頭拋在地下,殺氣騰騰地道:「盟主,請賜示此人何在?」

  楚雲向紅影郎中橫屍的地方努了努嘴,低沉地道:「他不會返駕極樂,憑此人心性之狠辣,一定要墮落九幽地獄,而且,此刻恐怕已經到了。」

  天狼冷剛目光瞥及紅影郎中猶在燃燒的屍身,不由暗裡咽了口唾沫,轉過臉來,有些遲疑地道:「盟主,這人怎麼如此死法?好像有點殘酷……」

  這「殘酷」二字,出自天狼口中,該是一件極不簡易之事,他從來沾血如水,一條人命,尤其是敵人的生命,在他看來,與離離草木,是沒有什麼分別的,而這時,他也竟然覺得「殘酷」了。

  楚雲籲了口氣,緩緩地道:「這是他自己『白磷魔箭』的傑作,當那毒磷火焰爆裂,他亦不及躲避,受到波及,因此,便成了眼前的模樣。」

  說到這裡,楚雲微微一頓,又深沉地道:「或者,他原來便不想躲避,欲與在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冷剛目光已注視到楚雲左肩膀處,他恐慌地道:「盟主,唉,盟主,你又受傷了,憑盟主之技,原可全身取勝,又何苦用險招殺敵呢?這太划不來了……」

  楚雲指指背後,道:「冷環主,煩你看看,在下背後可有什麼特異徵象?」

  天狼冷剛急忙走到楚雲身後,隨聞他低叫道:「盟主,這是劍傷啊,刮去了一大片皮肉,盟主,這是哪個混賬狗頭的暗算?」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在下自己用劍刮的,背上原來也沾上了幾點磷毒火,除了此法,別無可想,不過,這磷火卻好似有著餘毒,現在尚火辣辣的有些發燒,在下方才吞了一些丹藥,那火熱的感覺已消退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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