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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紫心雕仇浩這時移出三步,目光凝注著青印掌胡桑,不過,神色之中已沒有絲毫敵對之態,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片讚賞與真摯。

  青印掌胡桑久曆江湖,飽經世故,自然看得出來,他這時可謂滿頭霧水,不明白眼前這位功力高強的敵人何以會對自己改變態度,更不明白隱於暗影處的那人何以會兩度施救自己。

  他考慮了一下,道:「閣下與胡某可能處於敵對,胡某自問平素甚少施恩於人,如閣下錯識胡某,便請即時動手,毋庸留情!」

  楚雲心中暗贊一聲:「好個磊落男兒!」

  口中卻沉聲道:「你是青印掌胡桑,對麼?」

  青印掌胡桑用力點頭道:「不錯,正是胡某。」

  楚雲大步行出,洪聲道:「我是浪子楚雲!」

  青印掌胡桑大叫一聲,退出兩步,手指楚雲,嘴唇翕合,久久不能出言。

  楚雲一笑道:「胡兄,在下並未死去,站在胡兄面前的,仍是與三年前黃河口海濱上的浪子楚雲是一個人,活生生的同一個人!」

  青印掌胡桑雙目大瞪,額際汗流如雨,向楚雲注視良久,方才語聲顫抖地道:「你果真是浪子楚雲?」

  楚雲讓自己的面孔正對著胡桑雙目,微笑道:「胡兄,很令人驚異是麼?在下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夠活著,但是,事實上在下確實仍然生存,而且,較三年多以前更堅強的生存著,胡兄,冥冥中有著真理,有著因果,在下沒有亡在亂刀之下,沒有喪於怒濤之中,便是真理的存在與因果的相循,現在,我回來了,回來後的情形如何,胡兄你已親眼見到。」

  青印掌胡桑驚愕地看著楚雲,低沉地道:「楚兄,你血洗百角堡了?」

  楚雲冷冷一哼,道:「血洗?僅是如此倒太便宜他們了,除了用鮮血之外,在下要使名蜚江湖的百角堡自此化為一片焦土,永不得複!」

  青印掌胡桑只覺一股涼氣自背脊升起,他十分清楚,照目前的情勢來看,對方此言沒有絲毫誇大之處,他嚅嚅說道:「楚兄,如此手段,不是太也趕盡殺絕了麼?」

  楚雲驀而仰天狂笑道:「趕盡殺絕?白羽公子邵玉以無恥手段引誘在下妻子,更殘忍的置在下無辜老父於死地,意猶不止,再令尊駕等追騎而下,於黃河口海濱截殺在下,以眾淩寡,複將在下垂死之軀棄置怒海之中……哈哈哈,胡兄,胡兄,這難道不算是趕盡殺絕麼?抑是胡兄尚認為過於仁慈呢?」

  青印掌胡桑面色倏紅,羞愧的垂下頭去,半晌低沉地道:「當年之事,胡某乃受人之遣,身不由己,胡某並不願為此多做辯護,但這三年以來,胡某日夜難以安枕,衷心之內,備受責難,唉,這些事胡某又如何自圓其說呢!」

  楚雲冷笑道:「所以,追根究底,百角堡之主黃極,非但仗著自己的威勢,不分善惡是非,一力偏袒其表侄三羽公子,更叱令胡兄等六人連夜追殺在下,以遂其侄邪願,罪魁禍首,以其尤勝,在下自應第一個尋他索債開刀!」

  青印掌胡桑陡然一震,驚道:「楚兄,黃堡主已經?」

  楚雲冷然道:「黃極受在下真力反震。體內凝氣潰散,行血反湧,雖未即時死去,亦不會活得太長!」

  青印掌胡桑面部肌肉抽搐,痛苦地道:「楚兄,胡某於落魄之時,深受堡主厚恩,堡主昔日之事,雖然大違天理,但對胡某恩義仍在……」

  楚雲目光一沉,寒聲道:「胡兄依你之意,是要不分曲直,為其復仇了?」

  一旁的紫心雕仇浩心中歎息一聲,雙掌微提至腰,以備萬一。

  青印掌胡桑雙目隱泛淚光,踱了兩步,驀而抬頭凝注楚雲,毅然道:「楚兄,為道義,為恩賜,堡主待胡某甚厚,胡某雖然自知不敵,亦應為其效命復仇。為天理,為曲直,楚兄先則受冤於前,後者援救胡某於後,胡某自不得與楚兄翻臉成仇,胡某一不能愧對恩主,二不能愧對公義,只有一死以明存心!」

  「心」字出口,青印掌胡桑右掌倏起,閃電般向自己天靈猛拍而下!

  楚雲驚喝一聲,身形如鬼魅般掠向前去,千鈞一髮之際險極的扣住胡桑右腕,用力一抖,將這位江湖義士摔倒於地!

  這時,紫心雕仇浩方才緊隨而到!

  楚雲面孔倏沉,厲色道:「胡桑,你要在下作一背義棄德之人麼?你並沒有錯誤,三年以前你奉黃極之命,前往截殺在下,你的責任盡到了,三年之後,在下捲土重來,以血還血,只是在下與黃極及三羽公子之間的事,與你並無干連,在你身為百角堡一分子的身份來說,你已為他們盡了全力,沒有絲毫遺憾之處,義之所至,並非定要以死明心,以自己的雙手結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最愚蠢不過的事,你如此做,非但毫無價值,反會令在下永生難安!」

  青印掌胡桑滿面糅合著痛苦,羞慚,而又彷徨無主的神色,豆大的淚珠紛紛灑落。

  楚雲長歎一聲,默默無語,紫心雕仇浩踏上一步,沉聲道:「胡老弟重義崇德,忠義感人,但仁義二字,卻須詳加明判,不能一意固執愚恩愚義,生命乃受之父母,更不可輕易毀棄,我輩武林中人,當知生之不易,死之輕重,有鴻毛泰山之分,即在於此,胡老弟就此一去,於事非但無補,更令江湖之上日後對本盟盟主諸多傳言,背義於人,老夫年已七旬,不敢倚老,只是馬齒較長,經驗或許稍多,對胡老弟講明由衷之言。」

  青印掌胡桑緩緩站起,低泣地道:「前輩教訓極是,胡某但求心安已足……」

  楚雲展顏一笑,忽道:「對了,胡兄,三年以前,與胡某同時截殺在下的六人中,還有一個宮裡雙鉤的老二戴道如今何在?」

  青印掌胡桑看得出來,楚雲雖然是在微笑著問他,但雙目中的殺機卻已隱隱顯露於外!

  他長歎一聲沉痛地道:「那個風雨之夜,截襲楚兄的六人,除了胡某之外,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宮裡雙鈞老大戴倫,俱已喪在楚兄手下,戴道因兄長之死,刺激過深,回來後不久便得癲狂之症,被堡主安頓於堡後之三羽莊院休療,至今仍然毫無起色,整日喃喃自語,精神迷亂,已等於廢人一個,百角堡之『河洛六友』,如今可說僅存胡某與蟒龍鞭李賢弟二人了……」

  他說到這裡,猝然全身一震,惶然凝注楚雲。

  楚雲淡淡一笑道:「是的,現在可說只剩你一個人了,李三義在下已將他傷成殘廢!」

  青印掌胡桑如遭雷擊,踉蹌退後一步,雙目癡迷,怔怔地望著夜空半晌,他悲哀逾恒的呢喃道:「天啊!這是誰做的孽?這是誰的錯?報應,報應,這全是報應,冥冥中的因果啊……」

  楚雲鎮定地道:「胡兄,在下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過,在下也希望你能設身處地,為在下的境遇想一想!」

  青印掌胡桑唏噓良久,方才語聲沙啞地道:「楚兄,你做得對,大丈夫生於斯世,理當恩怨分明!」

  他又悲傷地道:「楚兄,李賢弟沒有死麼?」

  楚雲堅定地道:「沒有!」

  胡桑低下頭顱,啞聲道:「唉,這也是當初做錯了,但是,當時如不那樣,又叫我們兄弟怎麼做呢?又叫我們如何交代呢?」

  楚雲感慨地道:「胡兄,不提也罷,今後胡兄有何打算?」

  青印掌胡桑搖搖頭,落寞地道:「胡某天涯浪跡已慣,以後的日子,仍然與十年前無異,走到哪裡算哪裡了,何況,李、戴兩位賢弟,還需要胡某照料殘生……」

  楚雲正待回答,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夾雜著房屋的倒塌聲,驟然自遠傳來,四周的火光,突然更加猛烈起來!

  紫心雕仇浩冷靜地道:「百角堡自今以後,將只是江湖上的一個殘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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