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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半晌……

  他回頭望去,只見那不久前尚猖狂無比的飛蠍杜守浩,早已寂然不動的躺在地上,身上焦痕斑斑,皮爛肉綻,醜惡的面孔扭曲得不成人形,雙目瞪著夜空,但是,目光中沒有一絲生氣,像是一對木訥的琉璃珠。

  「唉,為什麼我現在的心腸竟是這般硬辣?為什麼我目前的手段是如此狠毒?能眼看著別人瀕死前的哀號而無動於衷?眼看著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在手下斷送而毫無憐憫,我以前不是這樣啊,難道——難道我是在報復?難道多年來艱苦的生活使我變得孤僻而冷漠了麼?」

  楚雲有些迷惘與悲哀地想著,他注視著自己修長而有力的雙手,這雙手掌,正閃晃著古銅色的光潤,然而,在此刻,卻有著懾人的氣息。

  他癡迷地望向地上的屍體,又想:「在回魂島密室之內,那『魂遊一絲』的功夫,不但可以練成一股收發由心的真炁,更能使輕身之術進入一個微妙而神異的境界裡,今夜首次將這股真炁自體內逼出,尚未用盡用完,想不到威力竟是如此恢弘,天啊,那神秘老人真是匪夷所思啊,自己目前不但武功已達巔峰,而且更能將那『太陽掌』博奧的三式分開使用,甚至連昔日的尋常招式,如今使起來也是威力倍增,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那位神秘的老人是誰呢?會不會便是那位早年叱吒江湖的『無畏金雕』武血難呢?」

  他默默的沉思著,好似已忘記他此刻身處何地一般,良久——

  一聲細微的輕響將他悚然驚醒,在那兩道精芒閃射的目光倏而瞥視之時,一個低細的嗓音猝然響起:「楚大俠,你老沒事吧?」

  楚雲看清了說話之人,正是那位隱於林內的「一鞭捲龍」湯小庸,他此刻正站在六丈之外,驚異的向這邊張望。於是,楚雲淡淡地道:「託福,大約湯兄以為在下已被來人拾掇了?」

  湯小庸黑暗中面皮一熱,連忙大步奔到,有些尷尬地道:「楚大俠切莫誤會,唉,湯某早成驚弓之鳥了,适才在林內耳聞這邊慘叫不絕,掌門師伯及湯某甚為楚大俠擔憂,對頭個個是窮凶極惡之輩,身手又皆不弱,若楚大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敝門日後如何對武林朋友交代,所以……」他說到這裡,目光無意間向側旁一掃,面前這種淒厲的景象,立時將他下面的話驚得猝然噎了回去。

  楚雲輕鬆的一笑,道:「這些人袖口上皆繡著一顆狼頭,假如不錯,他們大約都是莽狼會的角色吧?」

  一鞭捲龍湯小庸目瞪口呆地呆立良久,方始啊了一聲,激動地道:「楚……楚大俠,這是你一個人幹的?」

  楚雲似笑非笑地道:「依湯兄看來,在下莫非尚有幫手不成!」

  湯小庸震驚地望著楚雲那堅毅的面孔,嚅嚅說道:「楚大俠……你這一身功夫可嚇死人哪,地上躺著的俱是莽狼會拿得出來的角色,個個都有兩下子,繡著黑色狼頭的莽狼會一百名『拈香弟子』的一部分,較尋常會眾高上一級,而那身上好似燒焦了的矮小漢子,更是莽狼會的一流人物,名叫飛蠍杜守浩,他那一手『雨磷子母箭』可厲害得緊呀,本門七師叔便是喪在那雨磷箭之下,這遭痛快,楚大俠,你可替七師叔報了仇啦,啊啊,真了不起,做翻這些雜碎,前後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哩!」

  楚雲微闔雙目,思忖道:「想那飛蠍杜守浩最後發出的球形物體,便是那所謂『雨磷子母箭』的母箭了,嗯,確實有些霸道,不過,卻奈何不了自己所習的『魂遊一絲』奇技呢——」

  一鞭捲龍湯小庸又過去一一檢視了地上的十三具屍體,吐了口唾沫,恨聲道:「老子叫你狂,這下子狂到你媽的姥姥家去了,莽狼會啊莽狼會,日後還有好戲等著上演哩,咱們走著瞧了。」

  他自言自語地說到這裡,忽然抬頭道:「對了,楚大俠,他們一共來了多少人?有沒有溜掉的?」

  楚雲沉聲道:「共有十四騎,只有一個人負傷逃去——」

  湯小庸急問道:「那漏網之魚楚大俠可識得麼?」

  楚雲一哂道:「往日未曾見過,好似叫什麼『鳴天斷碑』霍敬——」

  語聲未已,湯小庸已驚叫道:「老天,這是莽狼會的副首領呵,楚大俠,這老小子一身武功可十分高強哩。」

  楚雲頷首笑道:「不錯,可惜此人心浮氣躁,不知澄神制敵,在與楚某硬拼內力中震傷內腑,匆匆落荒逃去。」

  湯小庸有些惋惜地道:「這老小子是罪魁禍首之一,他倒也命大!」

  楚雲緊了緊外著的長衫,悠然道:「未必見得,留著他一條老命,回去哭訴那些狼狽為奸的夥伴,也叫他們知道天下之大,也有人不畏懼那邪惡勢力!」

  一鞭捲龍湯小庸微微一凜,隨即恍然道:「有理,楚大俠之意,想是借霍老鬼之口傳訊,告訴那撥土匪強人,是誰做翻了他們?對,這才是大丈夫之磊落行徑,也免得他們日後亂吹狂吠!」

  楚雲微微一笑,緩緩走了兩步,沉靜地道:「湯兄,吾等可以去了,免得令魏老前輩久候。」

  湯小庸急忙點頭,二人大步往前面那片疏林行去。

  行走中,楚雲輕聲道:「湯兄,你手中舞的皮鞭十分利落,可是跟魏老前輩學的麼?」

  湯小庸臉上又自一熱,訕訕地道:「說來慚愧,掌門師伯手上一根『萬鑽鞭』,使起來有如靈蛇閃掣,千變萬化,連那灰旗隊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也畏懼三分,但是,唉,咱跟師伯苦練了三年之久,卻僅得皮毛而已,連十之二成也及不上,所以,唉,咱拿著鞭子亂揮之際,便被楚大俠一頓好揍。」

  楚雲正色道:「湯兄,話不是這樣說,武家有云:『欲得驚人技,須下苦功夫』,湯兄天分甚高,魏老前輩在『鞭』上功夫造詣至深,湯兄大可循此而進,苦加磨礪,異日成就,當不可限量——」

  一鞭捲龍湯小庸摸了摸圍在腰間的純牛皮鞭,激動地道:「楚大俠,依你老看來,咱這根鞭子,可還拿得出去麼?」

  楚雲暫時沒有回答,仰目向已逐漸接近的疏林望了一眼,又加快了腳步,沉聲道:「老實說,在下亦不用抬舉湯兄,以湯兄目前的鞭上功夫,對付江湖中尋常武師,自是綽有餘裕,穩操勝算,但是,若遇到武功較高的人物,只怕湯兄就要吃虧了——」

  一鞭捲龍湯小庸對楚雲分析自己的武功如此詳盡,由衷的感激,他誠摯地道:「楚大俠,難得你老不以咱所學淺薄而鄙棄,咱可是打心眼裡感謝你老,日後只要時間許可,咱一定拼上這條賤命也要在功夫上痛下苦功,以期能為白獅門略盡綿薄之力——」

  他正說到這裡,楚雲忽然以指比唇,示意噤聲,目光炯然地望向路前——那兒,正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仿佛步履十分踉蹌的向疏林這邊行來!

  湯小庸看了好久方始看清,喃喃低語道:「媽的,又是什麼邪門?今夜的怪事好像特別多呢!」

  楚雲沒有作聲,凝注著那條人影,那踉蹌而來的人影,似是十分疲憊地坐倒在疏林之外,他大約尚不知道疏林內正隱匿有一輛篷車。

  而此刻,楚雲與湯小庸二人,正離著那片疏林有四丈之遙,二人已在發覺來人時,迅速隱入路旁。

  楚雲目光尖銳,細一注視之下,已看出來人竟是一個瘦長枯乾的老道,只見那老道衣冠不整,髮髻散亂,滿面痛苦疲困之色,口中尚在不停地喘著粗氣。

  片刻後,那老道士緩緩移目林內,神色上透出驚疑之色,好似發現了什麼——

  驀然——

  這老道自懷內抽出一柄精光閃爍的鋒利匕首,猛而站起,沙啞地吼道:「樹林內是什麼人?給你家道爺滾出來!」

  楚雲冷靜的一哂,未做表示,一旁的一鞭捲龍湯小庸已沉不住氣,倏而跳立路中,尖吼道:「老牛鼻子,你他媽的窮叫個什麼勁?樹林裡供著你的活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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