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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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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獻符 深山幽谷,在這晚秋的季節裡,免不了抹上一層蒼黃,蕭瑟又枯寂的蒼黃。 這條流瀑從崔頂上掛下來,水勢稀疏,像是用散碎的珠玉編織成的一片垂簾,沒有奔馬般的洶湧豪情,卻有著琤琮細緻的雅韻,霧氣飄渺中,寒意森凝。 流瀑的旁邊,靠近山崔的右側,有一條狹窄的石隙通到瀑簾之後,石隙窄得只容一人側肩而過,約莫轉上三折,就可抵達裡面的石洞,石洞分得有內外兩進,卻是渾然天成,未加人工鑿劈,洞中陳設極為簡單,僅有粗糙的石榻石凳而已,連那張木桌,亦是以原木釘湊,扭七歪八,堪堪有個桌形罷了。 石洞面對著流瀑的方位,剛好裂開兩個不規則的隙孔,有如兩扇窗戶,從洞中外望飛泉,濺雪幻煙,綴成落霧,倒是別有一番情趣。 端木子厚便是在這個環境裡修心習藝,他的師父「癲癡和尚」同樣在這個環境裡陪伴著他,算一算,快有八個年頭了。 現在,端木子厚正垂手站在一邊,癲癡和尚盤膝坐在石榻上,師徒二人靜靜聆聽著穀唳魂的敘述,而玄三冬屏息危坐,兩手放置在膝蓋頭上,連眼珠都不敢隨意轉動。 話說完了,穀唳魂站起身來,從貼肉的密袋裡取出一個小巧的軟皮囊,他扯開囊口的絲繩,又自其中拿出一個繡縷著火雲圖案的錦袋,再啟錦袋,赫然現出一塊五寸長短,兩寸寬窄的白玉牌來,白玉牌質地溫潤,透著凝乳似的光澤,牌上的凸紋鮮豔如血,自然形成三朵赤雲的狀貌,看上去,仿佛三朵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不錯,這就是「大虎頭會」至高無上的權威標記、代表龍頭把子的信物——「火雲符令」,也正是嚴渡那一干人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聖寶! 穀唳魂雙手捧著「火雲符令」,上前一步,屈單膝跪下,將符令高舉過頭:「大少主,承老爺子吩咐,要本座將符令親呈大少主,尚請大少主驗明妥收,再準備啟程回壇,接掌基業,繼承大統!」 身材微胖,滿臉憨厚之色的端木子厚,此刻不禁有些失措,他漲紅著面孔,伸手不是,不伸手又不是,只呐呐的道:「你起來說話,穀首座,你起來說話嘛……」 臉盤上生滿坑疤、雙目如鈴、獅鼻海口卻蓄著一大把白鬍子的癲癡和尚,忽然長歎一聲,嗓音低沉,但中氣十足的道:「子厚,這是你爹的心意,不可辜負,只這塊『火雲符令』非但表示了傳統的沿續,香火的接承,尤其關連著多少生亡興衰,符令是用血染出來,拿白骨堆疊成的,你要誠敬恭虔的領受,這一刻的莊嚴再無可比!」 端木子厚喏喏連聲,趕緊走上前去,躬身曲腰,也以雙手將「火雲符令」 恭恭敬敬的接了過來,又小心翼翼的藏置懷中,然後,他親自把穀唳魂扶起。 癲癡和尚看著谷唳魂,臉上的神色充滿憐愛惜憫:「這趟前來『妙香山』,唳魂,可真叫一次死亡旅程,你全是用血肉、以膽識,恁著一股忠烈之氣,一尺一寸拼過來的,苦了你了……」 坐在石凳上,谷唳魂沙著聲道: 「師父謬譽,不敢承當,這原是在下份內之事。」 癲癡和尚搖著頭道:「你已經盡了太多本份了,唳魂!如果『大虎頭會』多幾個像你這般赤膽忠肝之士,今天也不會鬧得這麼明爭暗鬥,烏煙瘴氣;我與你們老當家相交半世,卻不曾料到在他垂暮之年,居然尚有如此一劫!」 穀唳魂艱澀的道:「人心難測,師父,老爺子英姿風發,叱吒江湖的辰光,於他睥睨群雄之際,只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禍起家門,變自肘腋!」 癲癡和尚喟了一聲:「這都是孽障,都是前生債,輪回一轉,該他這輩子要清償……」 話這樣說,自是出家人一種習慣性的因果觀念,在穀唳魂的立場,卻不好接下去了;癲癡和尚手撫頷下白胡,又沉沉的道:「在你們堂口之中,除了那二姨太母子及任雪樵的態度已明朗化之外,嚴渡是替他們當前鋒當定了,其他的人還有誰表示過立場?」 穀唳魂道:「總堂口『天龍隊』的『天龍十將』,全是老當家一手帶起來的子弟兵,他們對老當家的忠誠沒有話說,但對大少主或二少主恐怕就欠缺那份情義了,因此一朝老當家萬壽,他們的態度可能會受到二當家任雪樵的影響;『白旗堂』的翁悅三,『青旗堂』的花昭,據我的消息,都在觀望之中,一時還拿不准他們的傾向,『黃旗堂』的羅向敢自來與嚴渡交深,兩個人平日裡就勾勾搭搭,狼狽為奸,他的立場不喻可知,『藍旗堂』的玄九倒是一條血性漢子,一直和我們站在一邊——」 癲癡和尚道:「刑堂呢?刑堂的態度如何?」 歎了口氣,穀唳魂道:「刑堂的動向不明,大執法車萬山以下從來對此事諱莫如深,個個絕口不提,他們並沒有幫過嚴渡來對付我們,但也從未協助我們對抗過嚴渡,看樣子也是在等著觀望風色,再做打算;師父,刑堂向來獨樹一幟,直屬老當家調度,事情有了如此變化,想要控制他們,就相當困難了!」 癲癡和尚表情十分凝重的道:「這樣說來,我方的力量竟是頗為單薄,形勢可慮,我卻不能任由我的徒弟回去跳那火坑,唳魂,我也隨你們走上一遭吧!」 穀唳魂微微躬身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癲癡和尚道:「理該如此,故人有難,怎可袖手觀望?上刀山、下油鍋,更不容你獨自赴險!」 穀唳魂感激的道:「師父體諒垂注,徒兒生受了。」 打量著穀唳魂,癲癡和尚又道:「看你形容枯槁,血色晦暗,混身上下傷痕斑斑,顯見受創不輕,唳魂,且在我這裡養息幾日,由我替你仔細診治調理,等身子有了起色再上路不遲,否則,拖著這付一息奄奄的臭皮囊,回去也不濟事。」 穀唳魂猶豫著道: 「只是怕時間上來不及——」 玄三冬忍不住插進來道:「大師父說得不錯,谷老兄,你這身傷已到了如何嚴重的程度,你自家心中有數,再不及時醫治,好生調養,任你千里奔波的趕了回去,約莫用不著上陣交鋒,光是累也能將你累死!」 穀唳魂苦笑道:「我並不是充英雄扮好漢,出來有一陣日子,總是不放心老當家那邊,生恐情況突變,大勢逆轉,白白糟塌了老當家一世心血……」 擺擺手,癲癡和尚道:「你此刻犯不著操這種心,在你目前的情況下,身子不先養好,說什麼也是白搭,且憂慮足以影響你的傷勢復原,想多了有害無益,唳魂,你暫將一切丟開,給我靜下來療傷,留得青山在,才是起爐灶的好本錢!」 玄三冬堆著笑道:「大師父,對於岐黃之道,小的我亦略通皮毛,大師父多指點,小的或許可以做個下手,替大師父打雜跑腿,抓藥煎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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