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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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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皮 罩 鵝毛似的雪花輕悄悄的從空中飄落,沒有風,落雪像有聲音,聲音迴響在人們心裡,綿密哀傷,宛如在幽幽的訴說著什麼。 陰霾的天空呈現著鬱悒的灰色,嚴冬的蒼茫與寒瑟,不止以形象,更以實質的索落傳送給大地,以及生存在大地上的人們。 傍黑時分了。 松林子外面有一間孤伶伶的茅屋,屋頂上斜豎著煙囪,但煙囪中沒有嫋嫋吹煙,光景透著冷清,一匹馬正拴在門側。 茅屋裡點著一盞油燈,燈焰暈黃沉晦,而且不時搖晃著,將玄劫瘦長的身影反映在土牆上,朦朧扭曲得有點失真,有點像夢魘中的幻覺。 不錯,在玄劫來說,這和一場夢魘並沒有什麼分別,他站在這幢殘破簡陋的茅屋裡,面對著躺在一張以木板拼湊,勉強可稱做床鋪上的老友屍體,不免感觸萬千,悲戚不已。 有多少年了,他與宣浩的交情?大概他們有多少歲數,就有多少年吧!上一代便聚住一起的街坊鄰居,幼時的玩伴,自小而長的搭檔,雖不是親兄弟,卻也有親兄弟般的恩愛契合,怎麼也想不到,有—天會由他來替宣浩送終,為宣浩收屍。 玄劫嗟歎著,他曾勸說過宣浩無數次,叫他趁早洗手,見好收山,越快脫離他所廝混的那個黑圈子越好,但宣浩總是—拖再拖,借詞延宕,如今證實了他的顧慮並非杞人憂天,宣浩到底還是埋葬在他廝混的黑圈子裡! 凝視著木板床上的宣浩,雙目半闔,面色泛烏,玄劫卻不禁周身通過一陣顫悚——那枯乾脫形的容顏,僵直的身軀,勾劃出的非但是生機的幻滅,又何嘗不是隱現著對死亡的不甘?生命的殞落原本無奈,無奈之餘,總該有什麼人為死者持續一點什麼吧? 宣浩沒有對玄劫提出要求,至死也沒有,但玄劫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明白他不能平的怨恚,玄劫可以確定,自己必須為好友做點事,否則,一輩子也不會安寧。 再一次的撫合宣浩半闔的雙目,玄劫低聲祝禱了片刻,然後,他從靴筒子內拔出一柄鋒利的牛角柄寬刃短刀,慢慢走向床前。 茅屋外,雪花仍在絮絮飄落,仍然沒有起風,但雪花似有聲音,只不過,聲音迴響于人心,不僅是哀傷,更在啜泣了……。 河水已經結冰,河岸兩側的林木也只剩下了零落的枯枝,枯枝全呈現著灰慘慘的色調,宛如一截截伸展搖晃的人骨,望上去,便不免生幾分陰寒。 地上的積雪至少也有三四寸厚吧,踏在腳下,帶點不落實的虛軟,雪停了,風倒刮起,冬天刮北風,那股子冷,就像刀鋒剃過肌膚,冰冽冽的鑽進毛孔裡去了。 馬兒不停的噴鼻,一團團的霧氣剛剛凝形又被寒風吹散,馬兒的前蹄更時時在磕擊地面,大大的圓眼不安的四周梭溜著,似乎,這頭畜牲亦感染到了險惡的氣息,嗅及那隱隱的血腥味…… 玄劫身著一襲黑色勁裝,這冷的天,僅加穿一件翻毛老羊皮的坎肩,手中提著以油布卷住的「搜神傘」,來回不斷的繞圈子行走著。 他在等一個人,一個如果可能,永遠不想再見第二面的人。 不錯,就是這個人殺害了宣浩,用他歹毒霸道的「烏心掌」。 玄劫知道他等候的人必定會來,理由有兩個,其一,彼此間無可消彌的仇恨,以及,同在江湖的一口傲氣! 為了保持血液的流暢與筋絡的舒活,玄劫繼續兜著圈子,他不時仰望天色,雖然灰郁的雲天不能準確告訴他現在的時辰,但憑著估算,他曉得對方已經遲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隱約的馬蹄聲,蹄聲夾合在北風裡,好像還十分遙遠,然則,無可置疑是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精神猛的一振,他停止了繞走的動作,專心一致注意向蹄聲傳來的方位,於是,他看到了雪塵,看到了馬匹飛揚的鬃毛。 但是,來的不只一騎,竟是雙騎。 玄劫非常沉得住氣,冷靜的凝視著雙騎在迅速接近,他的兩眼如鷹,形態似虎,緊握兵器的右手五指,因為用力過度,關節部位都已泛起青白。 那是兩乘黑白斑點交雜的駿馬,當先一騎,鞍上坐著一個國字臉孔、濃眉巨目的魁梧大漢,殿后的一位比較瘦小,卻是鼠目勾鼻,毫無掩飾的流露著一股陰鷙之狀。 玄劫要找的「正主兒」,是前面這個魁梧大漢,漢子名叫方勁軍,提起方勁軍,或許仍有人不知道,但提到「烏心掌」,可就赫赫有名了,如果再提補一句一—「龍馬隊」的瓢把子「烏心掌」方勁軍,道上朋友能夠腿肚子不打轉的還真不多。 現在,方勁軍來了,頂著寒風來了,是玄劫以飛刀傳柬的方式約來的,飛刀傳柬,以江湖規矩來說,本質上就充滿了敵意。 鞍上,方勁軍的巨目炯亮,他靜靜的俯視著玄劫,表情中顯示出極端的冷峻,而由玄劫站立的位置仰望過去,這位「龍馬隊」的首領,黑道上聲威遠播的人物,竟有著山一樣的壯偉,獅一樣的猛悍,相形之下,玄劫的軀體卻宛似驟然縮小了。 玄劫並沒有畏縮,他也拿同樣的目光回望方勁軍,臉上的肌肉僵硬得緊。 片刻的窒寂以後,方勁軍終於開口了,聲調一如玄劫預料中的粗啞低沉: 「你就是玄劫?」 玄劫點頭。 方勁軍緩緩的道: 「那封信,用飛刀傳送的信柬,是你投給我的?」 玄劫又點頭。 方勁軍嘴裡哈著白氣,話卻越說越冷: 「宣浩和你是朋友?」 這一次,玄劫出聲了: 「不但是朋友,而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正確的說,我們就和親兄弟一樣!」 方勁軍神色深沉的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宣浩?」 玄劫生硬的道: 「這該由你來說。」 濃黑的雙眉稍稍上揚,方勁軍凜烈的道: 「姓宣的想侵犯我的地盤,攫奪我的利益,並動搖我的領導權,我找他談過斤兩,但他不肯妥協,最後,只有武力解決,事情就這麼簡單。」 玄劫沒有吭氣,容顏木然。 方勁軍嚴肅的道: 「你怎麼講?」 玄劫的聲音仿佛在飄浮,恍恍惚惚的不似出自他口中: 「江湖上的生存定律,固然脫不開弱肉強食,橫取豪奪,但其中卻該有—個『義』字的限制,宣浩與你搭檔過,你們也有多年的交情,看在朋友間的道義上,你可以用任何方法遏止他,但要他的命,未免過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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