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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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濺三步 從前面來的那三個人,與後頭堵上來的兩位騎士,全為一式一樣的穿著打扮——黑衣黑巾黑靴,一身的黑,更奇特的是每人雙肩及前心後胸上,都綴得有黑色鋼甲麟片,行動之間,發出那種細微的鏗鏘聲響,無形中更增添了幾分威猛之氣。 現在,他們已到了跟前,五個人靜靜的停止下來,正面的三位,全以恁般怪異的目光注視著何敢同金鈴,而何敢感觸得到,後頭馬上的兩個,也一定是以同樣的眼神在盯望著自己與金鈴的背脊梁。 嘴唇有些乾燥,何敢伸出舌頭舐潤了一下,邊壓著嗓門問金鈴。 「這幾位元,你都認識?」 幾乎不易察覺的點點頭,金鈴的回答細如遊絲:「都認識……」 屏著氣,何敢又問:「裡面有沒有馬無生?——不要轉頭看!」 金鈴極輕極輕的道:「這五個人裡沒有馬二哥——」 還他娘的「馬二哥」哩,何敢心中罵了一句,卻覺得精神上寬鬆了許多,只要馬無生不在現場,他自信就能撐得住局面——照常理講,馬無生在「八幡會」的地位,猶要超過官玉成,做兄長的該有他的威嚴在,就算再是疼愛阿弟,也不作興為了點阿弟的男女之私,禦罵親征吧?熱鬧還不到那等光景呀! 前面三位黑衣朋友當中,站在右手側的一位窄臉短髭仁兄首先開了口,卻竟是沖著金鈴而發:「金姑娘,這些日子來一定辛苦你了,大熱的天氣,何須如此勞累奔波?有什麼事不妨回去說;二爺曾有交代,好歹他會護著你!」 金鈴的雙頰不受控制的抽搐著,她盡力克服自己的驚懼情緒,卻仍然顯得十分怯悸的道:「我……我和官玉成算是完了……我,我不回去……」 另一個雙眉黑白斑雜的魁梧大漢放重了語氣:「金姑娘,我們奉命請你跟我們回去,你要是拒絕,就是跟我們哥幾個為難了,組會的規矩,想你比我們更明白,三爺也早有言語,家醜不可外揚,他要面對面的與姑娘你解決問題!」 金鈴突然激動起來:「他有什麼問題好同我解決?事情已經發生了,已經不可挽回,是我做的,我也從來沒有否認推諉,但始作俑的禍首是誰?官玉成何曾替我設想過?他又何曾自省自問過?他把責任全扣到我頭上,將痛苦硬逼我吞咽,我,我不服,也不甘,他要我的命來宣洩他的私欲,掩飾他絕情絕義的醜行,我豈該如此逆來順受?」 蓄著短髭的那位僵便的一笑,道:「金鈴姑娘,這些話何不留著去跟三爺說?講給我們兄弟聽實在沒有什麼意義,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姑娘的委屈,還是回去申訴比較妥當。」 眸瞳中的悲憤與淒怨神色,幾乎能夠滴落下來,金鈴現在的情態,不光是惶栗,懼怕,更摻合著無以名狀的羞惱同辱忿恨! 花白眉毛的朋友,話可說得益發不客氣了:「看我們哥幾個頂著日頭吃著沙的這趟苦差份上,姑娘你就別再磨蹭,好走也是走,歹走更得走,姑娘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金鈴青白著臉龐,連聲音都氣得發抖:「邵昆山,就算你是馬二哥屬下的先鋒將,也犯不著如此張狂,你,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花白眉毛的邵昆山冷冷一笑:「否則,金鈴姑娘,我又該如何對你說話?眼下的光景,你總不至於希望我向你三跪九叩首吧?」 金鈴唇角痙動,語不成聲:「真是……真是卑鄙小人……勢利奴才……邵昆山,你以前敢對我如此放肆無禮!」 一揚臉,邵昆山重重的道:「以前是以前,金鈴姑娘,以前你是三爺的心上肉,袖裡珠,兄弟們當然要讓你幾分,現在情形卻完全不同了,我們何苦再低三下四自己糟蹋自己?金鈴姑娘,你認命了吧!」 怒火像在熊熊焚燒著金鈴的臟腑,也在熊熊焚燒著她的理智,她瘋狂似的嚎叫:「我不會跟你們回去,你們通通是一群野獸,一群畜牲,一群枉披著人皮的虎豹豺狠,我不會跟你們走一步,我寧肯死,寧肯死啊……」 留著短髭的那位寒著面孔,無動於衷的道:「金鈴姑娘,你若真有這個打算,我便不得不據實相告——我們所奉的指令中正有這麼一條,如果你敢抗拒隨行,我們可以權宜行事,死活不論!」 宛如焦雷殛頂,金鈴驀地窒噎住了,半晌,她打了個寒噤:「這是誰的意思?」 邵昆山搶著道:「三爺」 癡癡迷迷的笑了起來,金鈴卻笑得帶淚,笑得透血,笑得比哭還愁慘:「竟然是他……果然是他……我原先還指望這只是他的氣語,是一時的憤怒……想不到他真個鐵了心、絕了情……他……他一點不錯是執意要我的命,要我以死來賠補那賤人的自作自受……」 短髭朋友視同不見,聽若不聞,也和他們「三爺」是一個模子鑄出來——鐵了心、鐵了情的德性。 「金鈴姑娘,辰光業已延誤老久了,該說的說完,應表的表過,你要跟我們走呢,抑是非要我們失禮不可?」 一邊馬背上的何敢,這時才有說話的機會,他先朝對方三位抱拳致意,滿面堆笑:「三位大哥,在下何敢,這廂有禮了——」 打開始,人家就是一派不把何敢置於眼中的神態,沖著金鈴連逼帶哄,是吃定了要押人走路的架勢,好像根本沒看見旁邊還有何敢這麼個大活人存在,如今何敢開了口。他們才裝做突然有所發現,宛若何敢是剛剛從地下冒出來的! 蓄著短髭的這位斜睨著何敢,狹窄的瘦臉上毫無表情:「哦,原來你就是那個何敢?那個要錢不要命,明著想抗拈我們『八幡會』諭令的何敢?」 何敢又連連拱手,笑得更殷勤:「不敢不敢,這純系誤會,純系一場天大的誤會,三位,我何某人何才何能,算是哪一塊料?怎敢與名震兩道、威懾江湖的『八幡會』爭抗?我只是,嗯,一時不察,未明此中因果厲害,方才糊裡糊塗接下這趟買賣,如今想想,真是該死,務乞各位大哥垂諒下情,高抬貴手,恕過在下這無心之過……」 正在滿懷哀戚憤恚的金鈴,此時不由迸淚如雨,尖泣著叫:「何敢,你你你……你這個沒出息的窩囊廢……」 何敢顏色不變,仍是一副低姿態:「三位大哥有什麼吩咐,但憑一句話,在下是無不遵從,無不應命,嘿嘿……」 那邵昆山「呸」了一聲,盛氣淩人的叱喝:「你是見到棺材才落淚,姓何的,早不縮手遲不縮手,卻被我們堵上了再來表這些饞言謊詞,你當我們就這麼心慈面善,好哄易騙?他娘的,四處兜了幾十個大圈子,風吹雨淋,日曬飛沙,憋得爺們一肚皮鳥氣,天可憐見吃我們截住了你,你打譜幾句過門便交代過去?做夢,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何敢呐呐的申辯:「在下委實不知道事情有這麼嚴重……在下只是拮据多日,想弄幾文進帳,便天老爺做膽子,在下也不敢開罪各位啊……」 金鈴怔怔的注視著何敢,好像她從來不認識這個人,好像是在看一個與她毫無牽連的人在做一件與她毫無牽連的噁心事;她的淚水沾在面頰,沾在唇角,她宛如麻木得沒有任何感觸了。 蓄著短髭那位揮了揮手,冷沉的道:「昆山,不必同姓何的多費唇舌,他說他的,我們自有我們處理的規則,眼前倒是先把金鈴姑娘請回去最是要緊!」 三人中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那位小瘦子朝前走了兩步,相當溫文有禮的對著金鈴微微躬身:「金鈴姑娘,你身邊的這位保鏢,是指望不得的了,為你自己好,還是請跟我們回堂口去吧。」 說著,他伸出手去接過金鈴手中的韁繩,而金鈴並沒有絲毫反抗掙拒的反應,就那麼順從得近乎癡迷的任由對方擺佈——小瘦子往金鈴身後的方向使了個眼色,於是,堵在退路上的雙騎中一騎馳近,接過金鈴的馬韁,牽馬調頭綏緩離去;直到三人三騎的背影消失在來路上,何敢都沒有任何動作,他的表情和金鈴一樣,也仿佛只是在看一個陌生女人遭遇到一樁與他毫不相關的厄運似的…… 不過,面前的三個人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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