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二〇


  何敢猜對了,先前若是貿然推門進來,這照面的四把飛刀必將由他消受——出了一夜力氣,如果到頭來還獲得如此回敬,豈非冤上了天?

  金鈴的氣色好了些,也顯得興致高了:「何敢,昨晚上,都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來生事?」

  何敢簡單明瞭的把事情經過敘說了一遍,金鈴這才注意到他的左肘掛彩,一截衣袖早已被凝血浸染成赤褐色了。

  金鈴好柔好柔的道:「全虧了你,何敢,一旦抵達地頭,我會好生補償你的,現在你趕快去上藥包紮,然後再休息一陣,你得保持住充沛的體力,千萬不能糟蹋自己呀……」

  當然,糟蹋自己不啻也糟蹋了此行的使命,亦就是說等於糟蹋金鈴的生活——何敢聳聳肩,笑得有幾分僵硬:「已經上過藥了,金鈴姑娘,我會自己保重的,吃我們這行的飯,如果身子骨不夠硬朗,就只剩回家抱孩子的份啦!」

  轉身出房,何敢覺得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悲涼——鐵血江湖,肉做的身體,只一條性命,而誰也顧不了誰,要往下活,全得指望自己,想想,這生之旅途,實在是多麼艱幸,多麼冷酷,又多麼孤單……

  趙大泰的傷勢不算輕,眼看著此行想做的買賣已不能做了之外,他有心伴護何敢遠出關外的厚意也硬被何敢按捺下來,不是何敢充好漢,而是趙大泰的傷實在勞累不得,娶不娶趙氏劍門的大姑娘是另一回事,這如天的人情他可承擔不起——抱傷豁命的恩誼,乃是賣上腦袋都難以報答的啊!

  何敢放走了「熊哥」包達之後,又破出一大早的時光,先將趙大泰安置妥當,包括找好了養傷的所在,請到附近最高明的鐵打郎中,甚至臨時雇用了一個老蒼頭侍候趙大秦,把一切想得到的大小事體全弄舒齊了,他才偕同金鈴啟程,臨行前,卻仍被趙大泰強著留下一份預訂的行程路線,敢請趙大泰猶打譜追上去哩,好個准大舅子!

  一路前行,金鈴的情緒相當不錯,夜來的驚變,似乎早已淡忘,她騎在馬上,俏笑如花:「何敢呀,那個姓趙的矮胖子好像對你挺夠意思,聽他說話的口氣,你們早晚會結成親家,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

  何敢手扶鞍前判官頭,微微有些發窘:「別聽趙老大瞎扯,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遠得連影都不見,再說,憑我這塊料,又如何配娶親成家?一年到頭,拎著腦袋打滴溜,自己保命已經幸苦,再添上個累贅,豈非害人害己?」

  輕輕一笑,金鈴把坐騎靠近了些:「你這只是個藉口,何敢,誰說身在江湖不能成家?身在江湖的大爺們有著三妻四妾的多得很,吃刀頭飯的同行也不會個個都想斷子絕孫,不續香煙,問題僅在你願不願,愛不愛罷了,我說得可對?」

  乾咳一聲,何敢打著哈哈:「這是你的看法,金鈴姑娘,我有我的難處,在不能給人家一個安定的環境之前,說什麼都是奢談,像眼下的辰光,今朝不知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陽,活蹦亂跳的人豎著出去摸不清何時橫著抬回來,這樣若也弄上個家,不用多久那做老婆的就不瘋也必成癲癡了……」

  金鈴不以為然的道:「笑話,你也未免把事情說得太嚴重了,像『八幡會』的勾小七,他一個人除了元配之外,妾侍就有五個,另在外頭拈惹的花花草草還不算在內;人家勾小七手掌『八幡會』第七面的『白骨皤』,過的日子不比你更要兇險!卻照樣有家有業,安適自在,哪似你這般悲觀落拓?」

  何敢笑道:「提起『八幡會』的勾小七,倒令我想到一樁事——」

  金鈴道:「什麼事?」

  何敢閑閑的道:「那官玉成,我說金鈴姑娘,敢情曾和你有過一手?」

  柳眉倏豎,金鈴的臉色沉了下來:「何敢,嘴巴不要這麼不乾不淨,什麼叫『有一手』?你將我金鈴看成了哪一種人?又將官玉成喻做了哪一種人?!」

  何敢料不到金鈴的火氣竟是說來就來,更料不到她對這個問題如此敏感,尤其意外的是,金鈴好像對那官玉成還有幾分袒護!袒護那一心要取她性命的人!用力搖搖頭,何敢不開腔了。

  金鈴冷著聲音道:「何敢,以後不准你提我和官玉成之間的事,我和他早已恩斷義絕,彼此只剩下如天的仇恨,似海的冤怨!」

  例咧嘴,何敢訕訕的道。

  「我只是好奇,而且使用了一句有關此類事項的習慣語句,你不愛聽,權當我沒問,不過,對這個問題,我覺得你似乎反應尖銳了一點……」

  金鈴默默片刻,方才幽幽的歎了口氣:「情到多時情轉薄……」

  何敢正在體會這句話的意思,半空中卻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那是一種尖厲的哨音,哨音來自一個兒臂粗細、黑鐵鑄就的巨箭前端風孔,那巨箭乃是從十丈之外的一座矮崗頂上射出,淩空劃過一道半弧,在拔起一個顫抖的泣響之後,「嗖」的一聲斜斜插進他們馬前尺許遠近的泥土中。

  好強的臂力,好准的手法!

  嚇了一跳的何敢正莫名其妙的打量著巨箭射來的矮崗方向,金鈴卻已花容慘變,全身不由自主的簌簌抖了起來!

  暗暗詛咒了一聲,何敢側首道:「其他娘的晦氣,這玩意又不知是啥個名堂,我說金鈴姑娘」

  噎住了下面的話,何敢發覺金鈴這副德性,立時感到事態嚴重,他放低了聲音:「金鈴姑娘,你鎮定點,不用害怕,天塌下來我姓何的先使頭頂著,這個驢箭,你明白是怎麼回事?」

  吸了口氣,金鈴滿臉的驚悸之色,連說話都有些舌頭發硬:「他們來了……何敢,是他們來了……」

  何敢看著插在地下的那枝巨型鐵箭,沉穩的道:「你是指『八幡會』的人?」

  急急點頭,金鈴目光恐懼的向四周探視:「這是『黑煞幡』的警示標記——『黑煞箭』;何敢,說不定馬二哥已經親自到來,何敢,我們怎麼辦?怎麼辦?」

  一顆心不禁小鹿亂撞起來,一撞一抽痛,一看金鈴的臉色他便知道金鈴口中的「馬二哥」是誰——「八幡會」坐第二把交椅的大人物「黑煞幡」馬二哥馬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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