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鳳凰羅漢坐山虎 | 上頁 下頁
二七


  第九章 敢踩太歲頭

  這個地方,叫「富安集」,百十戶人家夾著中間一段土路,倒有幾分市街的味道,別看場面小,卻挺熱鬧,百十來戶人家大半是做鹽棧生意,有倉有庫、有車有馬,同樣的一座村子格局,氣勢派場上就要比一般大小的村子富發得多。

  「富安集」頭上,就有一座寬敞的棧房,殘房邊偎貼著一家掛有「樂和居」招牌的老舊客店,客房不但簡陋而且殘破黝暗,看上去髒兮兮的予人一種極不舒服的壓迫感,然而房裡的一干人恍如不覺,他們全聚精會神的進行著眼前的調論。

  孫有財坐在一張竹椅上,目光炯炯的瞪視著對面也坐在另一張竹椅上的那個光頭胖漢,聲音低沉卻十分具有威脅力的道:「用不著推三阻四,繞圈子找藉口,周才,你先把價碼開出來再說!」

  叫周才的這位胖子,光頭上閃亮著油汗,臉色卻是出奇的蒼白,似乎他不但不覺得熱,反倒有股寒凜透心的感應:「孫爺,有道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銀子是白的,有銀子好賺,誰又不想摟幾文?可是,呢,這趟孫爺你交待下來的營生,我的確是承擔不住,沒這個份量去打理,萬請孫爺體諒下情,千萬包涵則個……」

  孫有才冷冷一哼,皮笑肉不動的道:「周才,這些年來,我也叫你不痛不養、輕輕鬆松的發過好幾筆橫財,你不想想,你那幢三合院的房子是怎麼買的?老婆是拿什麼銀子娶進門的?怎麼著,才稍稍有點麻煩的事情托到你,你就打起馬虎眼、敲起退堂鼓來?約莫是身家厚了,太平糧吃上了痛,不但孬了種,連舊情故誼也不鳥啦?」

  連連拱手,周才的圓大鼻頭上亦見了汗珠,他誠煌誠恐的央告著道:「孫爺,孫爺,你這樣說話,不止是冤枉我,更是折煞我了;我周才不是個忘本的人,怎敢罔顧恩義,沖著孫爺你拿蹺?委實是因為我在『雙老閣』位卑職賤,擔不起你老的重囑,萬一砸了鍋,則非但壞了各位的大事,連我也一道跟著沉底,這又何會來哉?」

  孫有財板著面孔,一雙眼睛朝上看,嗓調是陰陰沉沉的:「只問你幹不幹,休論是否會砸鍋,這個問題,由我來操心……」

  抹了把頭臉上的汗水,周才哈著腰身,粗濁的呼吸聲宛若拉著風箱:「不是我不幹,孫爺,怕是幹不了,你老也知道,在『雙老閣』,我僅僅是一個巡更領班,白天晚上,只能邁著兩條腿在外宅兜轉,不聞傳喚,還沒有資格進入內堂,像我這樣的身份,又如何擔待得起如此大任?孫爺明鑒,我並非不為,乃是不能啊!」

  居然還拽文哩,孫有財嘿嘿笑了,卻是笑裡藏刀,一聽就知不懷好意:「很好,周才,好極了,人說路遙知馬力,板蕩識忠奸,這兩句話可是半點不錯,我總算認識你是怎麼一號人物了,你既然不願幫我的忙,當著我眾家好友面前給我難堪,我也無話可說,你這就請便,不過,在你午夜夢回,困不著覺的辰光,無妨尋思尋思,竹老大夫人早年丟失的那串夜光珠的手鏈是去了何處、蘭老三姨太的貼身丫受小眉又是在怎麼一種情景下叫人占了便宜;行啦,周才,我不敢耽擱你的寶貴時間,請,這就請便!」

  周才頓時臉如死灰,僵窒著半晌沒有反應,兩隻手緊抓著竹椅的圈靠,在燭光暈暗的火焰映照之下,他那模樣宛如中了邪!

  一張大木床,就並排坐著楊豹、汪來喜、薑福根、潘一心與繆千祥五個人,他們一言不發,肩靠肩的坐在一起,只屏息注視著這幕上演中的好戲;這時,楊豹側首向他的四位兄弟使了個眼色,表示事情可能將有轉機了。

  驀地打了個寒顫,周才用力摔摔腦袋,一開口,竟是帶著哭腔:「罷、罷、罷;孫爺,我就好歹允了你,反正進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恁情都是一個死,不如為了朋友去兩肋插刀,赴湯蹈火,終究還落個義氣,孫爺,我幹,你叫我怎麼幹,我就怎麼幹!」

  真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天生的犯賤不是?孫有財斜看著周才,他是胸有成竹,早備著這招殺手銀,就明知姓周的掛在他褲腰帶上,怎麼撥弄也跑不了:「我說周才,不論做什麼事,總得兩廂情願才行,可不作興強人所難,你無妨再考量考量,你要真個樂意,我們才好接著往下談,如果過於勉強,就沒啥個意思了,你說是不是?」

  是不是都叫孫有財說了,周才還有何話可言?他暗裡恨得咬牙切齒,表面上卻只好份出一派恭順虔誠之狀,汗珠順腮淌落,像是在流著淚:「孫爺,我自是心甘情願受你差遣,決不帶勉強,你怎麼吩咐,我怎麼承擔,水裡來火裡去,皺皺眉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嗯」了一聲,孫有財摸著下巴,似笑非笑的道:「我就說嘛,你周才向來是條講忠義念舊情的漢子,尤其像我們這種老關係,一朝有了難處,再怎麼樣你也不會隔岸觀火,抽腿看戲,叫你賣命是過份,伸出手來扶一把該不算強求,周才,就這麼講定了?」

  周才苦著臉道:「是,孫爺,我算豁出去了,一切但憑你老交待就是!」

  孫有財笑嘻嘻的道:「別地娘這麼愁眉苦瞼,如喪考批法,事情沒那麼嚴重,就像先時我告訴你的,不過是要你指引指引安全進入『雙老閣』的路子,順便替我們臥個底暗裡掩護一下就成,輕鬆愉快外帶仁盡義至,交情賣足,這種兩面風光的事,你算揀著便宜,又何樂不為哪?」

  吸了口氣,周才聲音低啞的道:「不瞞孫爺,只這私引外人入宅一節,便是出賣東主,背叛宗令,論起來必然難逃一死,如果再加上臥底掩護,則又是一條死罪,兩罪齊發,何來生路?這可不是輕鬆愉快、兩面風光的勾當,這乃是在玩命啊!」

  孫有財沉下臉來道:「玩什麼命,只要大家小心行動,謹慎將事,神不知鬼不覺就能大功告成,叫竹蘭雙老做夢也夢不到是誰使的手腳,到時候你仍幹你的巡更領班,逍遙快話,尚有幾十年太平糧吃得,卻是含糊個鳥?」

  周才又抹了把汗水,喉管中呼拉著痰音:「既然答允你老,說什麼也只有豁到底,事情危不危險,你老心中亦自有數,孫爺,這些都不談了,但請孫爺點明一句——」

  孫有財截住對方話尾,乾脆的道:「你是說價碼?這簡單,你先開出來,我們再合計合計!」

  乾咳一聲,周才艱澀的道:「價碼固然不少得,孫爺的人情要買,我卻多少該落個賺頭養家糊口,此是二話,我現在要請教的是,這幾位老兄甘冒此等大險,一心要闖『雙老閣』的龍潭虎穴,總歸有個目的吧?那可不是一處適宜遊山玩水的所在……」

  孫有財道:」「目的呢,當然是有目的,否則誰個活膩味了願意去觸雙老的黴頭?更不必把你大爺似的請來,賠上銀子還得當祖宗供奉了!」

  周才忙道:「孫爺,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事情來龍去脈搞清楚了,辦起來心裡才有底,知道如何策劃法,你要不願說也沒關係,江湖上各有忌諱,我明白。」

  目光轉向坐在床沿上的汪來喜,孫有財是在徵詢汪來喜的意見;汪來喜清了清嗓子,微卷衣袖,慢條斯理的笑著道:「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一步一步來,老孫,且請這位周兄把酬金的數目開出來,再接著討論這一趟的目的不晚。」

  孫有財點點頭,道:「周才,我這位兄弟的話,你已經聽到了,咱們一步一步來,你先說說,托你幫忙這檔子事,你待打譜要多少銀子呀?」

  咽了口唾沫,周才一雙豬泡眼眨個不停,半晌,他才搓著兩手,小心的道:「五,呃,五千兩銀子,總不算多吧?」

  孫有財像被人猛的踢了一腳也似,一傢伙從竹椅上跳將起來,滇目揚眉,伸手如教般指著周才,惡狠狠的罵道:「好個黑心黑肝的東西,要吃人也不是這種吃法!周才,我一向待你不薄,把你當自己人呵護,你他娘就這麼坑我?一點小事求你幫襯,雞毛蒜皮的營生,你一開口居然就要五千兩?那是白花花、沉甸甸的五千兩銀子啊,可不是五千塊土磚石頭,你這般獅子大張嘴,不啻強搶硬劫,乾脆,你拿刀宰了我們吧!」

  周才慌忙站起,連連打恭作揖,哭喪著一張胖臉道:「孫爺,你老別生氣,別生氣嘛,價錢是你叫我開的,若是嫌多,彼此可以商量,又何必動怒?我因為這是要命的事,拿著身家在頂扛,如果有個萬一,則包死不活,思忖之下,這才開出先時的價錢——」

  孫有財氣淋淋的道:「周才,我名叫有財是不錯,其實是個窮措大,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你可別真當我是有財,愣想包裡歸堆一把抓;我他姐名為有財,實則無財,你叫周才,才是如假包換的才華橫益,天縱奇才,連皮帶骨都待一口吞,這不但是奇才,更稱得上大量,天下好事、全吃你一個占了,我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