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鳳凰羅漢坐山虎 | 上頁 下頁
二二


  兩個人說著話,聲調隨著腳步的移動漸去漸遠,趕他們走進洞尾的入口,林子裡只留下五張面面相覷、哭笑不得的人臉。

  繆千祥宛如在和壓在心口上的什麼東西掙扎著似的,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話:「人算不如天算啊……」

  急急低「噓」一聲,楊豹罵道:「你他娘叱呼什麼?若是被他們聽到動靜,還想活不想?」

  雙手抱著腦袋,繆千樣極為痛苦的憋窒著聲音:「聽他們這一說,豹哥,我是真不想活了,我怎麼這般命苦哦……」

  楊豹又好氣、又好笑的在級幹祥前額上輕敲一記,小聲道:「樁兒,別他娘沒出息,且等我們脫離虎口,再做計較,你好歹忍上一時,人高馬大的一條漢子,不作興出這等的洋相!」

  黑暗中,汪來喜扯了楊豹一把,急促的催著道:「快走人吧,豹哥,多待一會便增加一分危險,若是被姓裴的回洞之後發覺我們破牢而逃的事,大夥全吃不完,兜著轉啦!」

  楊豹順手拉起級幹祥,沖著薑福根一抬下頷:「還是你前頭開路,兄弟們跟著淌!」

  於是,薑福根一馬當先,疾如飛鴻般領前撲向山下,其他四個人緊隨於後,行動雖也夠快,卻不免顯得身形踉蹌——逃命的把戲,玩起來果然沒有想像中那樣游灑自如。

  夜色仍舊濃稠,不過,黎明前的一刻,總是特別陰鬱黝暗的,照時間算,該決天亮了,卻是好長好險的這一宿

  孤伶伶的這家農舍,大概已經坍廢得有年歲了,半傾的主角屋,襯上一片殘坦敗瓦,蔓草荒煙,說不出的有股子蒼涼意味,而五個窩在這片廢園中的人,心境也免不了同樣的落寞蕭索。

  在一陣長久的沉寂之後,繆千祥雙手抱著膝蓋,下巴頂在膝蓋上,直著眼開口:「各位兄長,下一步何去何從,不知各位兄長是否有個打算?」

  斜倚在牆腳的楊豹,眼珠子往上一翻,有些無精打采的道:「這趟硬闖虎穴,擔驚受險,除了落得個灰頭土臉以外,算是白忙活一場,能把幾條命逃出來,已屬不幸中的大幸,若說下一步要怎麼辦?老實講,我眼下是一點主意也沒有……」

  薑福根吐掉嘴裡含著的一根草梗,未曾啟言,先就歎了口氣:「大夥不妨尋思尋思,聽裴四明和那老桑的說法,寶物顯然已經不在『七轉洞』,早就孝敬到什麼『雙老』荷包裡去了,『雙老』是什麼人物?我固然孤陋寡聞,不甚明白,但由他們的語氣中臆測,絕對不是等閒之輩乃可斷言,姓裴的向來狂傲,在提到那『雙老』的當口,竟是一副維恭維敬的模樣,這兩個老傢伙的份量便可想而知,兄弟們,『七轉洞』的一干牛鬼蛇神,已非我等可以為敵,如今寶物到了更加難纏的『雙老』手中,再想打譜去挖,可能性如何,大家心裡總該有數……」

  一番話竟是打退堂鼓的意思,繆千祥聽在耳中,大感沮喪,但是他卻不能再說什麼,幾位老哥哥為了他,力也盡了,汗也流了,幾幾乎還賣上命,兄弟一場,有這樣的表現,算起來已不容易,他尚有什麼勇氣、什麼權力要求人家非替他再接再勵、豁拼到底不可?

  楊豹接上口道:「那什麼『雙老閣』的『雙老』,出身來歷我雖也不大清楚,然而『鬼嘯灘』的『血合字會』我倒有個耳聞。這一幫熊人,在道上是出了名的行事歹毒,手段狠辣,他們的頭兒『九手勾魂』謝獨,更是個冷面無情、趕盡殺絕的東西,一身本事精湛奇詭,為人又深沉陰騖,江湖同源,除非腦子扭了筋,等閒誰也不願意去招惹他們,大家可以察覺得到,連裴四明對姓謝的都免不了憚忌幾分……」

  薑福根沉沉的道:「看情形,裴四明的『白髏磷幫』與謝獨的『血合字會』有了過節,他們深恐敵不住人家,這才委託那姓桑的做中人,拿著翠玉龍當獻禮,去求什麼『雙老』出面代為說合化解……總之,這檔子事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麻煩,翠玉龍是緊卷深裹,再難讓我們沾邊得手了。」

  繆千祥將面孔深埋在兩腿之間,悶著聲不吭不響,那等懊惱,令人氣短。

  清了清嗓子,楊豹瞧著他這位麼弟,音調中充滿了愛憐與無奈:「我說樁地,事到如今,形勢是明擺明顯在那裡,『七轉洞』的教訓猶在眼前,若再要朝上硬碰,下一位主兒可是比『七轉洞』更來得強悍,我們成功的機會,實在不大!」

  繆千祥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僵木又空茫,他努力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喉管裡宛似梗塞著什麼:「豹哥說得是……」

  楊豹搓援手,有些進退維谷的艱難:「那麼,樁兒,你還有什麼意見?」

  愣了一會,繆千祥喃喃的道:「我,我沒什麼可說的……只有謝謝各位兄長的見義勇為,拔刀相助……」

  揮揮手,楊豹皺著眉道:「休提這些,提了叫人難受!」

  一直不曾發言的汪來喜,這時輕咳一聲,十分平靜的道:「豹哥,聽你與福根的口氣,似乎是待假旗息鼓、班兵回朝?」

  愣了愣,楊豹不禁冒火:「敵勢強銳,難攫其鋒,若不打道回府,又待怎的?」

  汪來喜淡淡的道:「尚未試過,怎知敵勢強銳?再說,鬥力不如鬥智,誰又這等死心眼兒,非要去正面攫鋒不可?致勝之道多端,只朝一個方向想,未免就鑽進牛角尖了。」

  楊豹板著臉道:「你又是個什麼意思?」

  汪來喜道:「豹哥,我們哥幾個,與樁兒的交情和關係,當然是無庸贅言的了,否則我們也不會冒這種險,趟此等的混水,既然插手,就不合虎頭蛇尾,有始無終,這是半吊子的做法,不是誠信之輩應有的態度;事情當然是難,而越難越能見肝膽,前程自則是艱,越艱越可現赤心,如果大家臨危退縮,但求苟免,當初又何苦硬著頭皮表忠義?倒不若袖手旁觀或橫加阻攔,也好叫樁地早死了一條心……」

  楊豹禁不住面皮發熱,難以為應,這一窘之下,手腳都沒了個置放處,模樣顯得頗為尷尬,正在他期期艾艾的當口,薑福根已大聲回嘴道:「來喜二哥,你他姐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兄弟之間,原該同福禍、共患難是不錯,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眼見是個火坑還愣要並肩子往下跳,這種找死法,又有什麼意義、又現什麼肝膽赤心!」

  汪來喜往背後的頹牆上一靠,仰首向天,徐緩又清晰的道:「殺身成仁、捨生取義,雖千萬人,吾往矣;薑福根,你能否了悟這等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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