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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豐子俊低聲道:「關兄大可落籍關外,不須回來決此生死……」

  李發忙道:「這是不可能的,豐爺,我大哥講道義,重責任,尤其嫉惡如仇,不向強權低頭,你想想,『悟生院』既是如此迫害他,如此萘毒天下,我大哥豈會退縮袖手,辱志喪節?」

  沉默半晌,豐子俊道:「就算他一定要和『悟生院』周旋到底吧,他也不是孤獨的,有我兄弟兩人,也有我們關外的很多朋友會支持他,何況,他本身的藝業更是那樣精湛,『悟生院』再是強橫霸道,也不見得就能包占上風!」

  李發頷首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豐爺,即使如此,未來的風險仍不能說不大,我大哥依然得替舒小姐著想,這種事乃一言九鼎的終生大事,我大哥一待答應,舒小姐即為關家之人,若是將來我大哥有了個萬一,舒小姐……又怎麼得了?再說,此刻乃大難之前,能否安渡實不敢言,豐爺你現在就逼我大哥答覆你,自然他就越發不肯輕易表示了,豐爺你還不甚瞭解我大哥的習性……」

  豐子俊忙道:「你說說看?」

  李發道:「只要我大哥有什麼事閉口不言,則必有難言之痛,若是逼之太甚,往往引起反效果,一碰上這種情形,還不如慢慢勸說商議來得妥當,豐爺,你不要操之過急,一步一步來,我相信總會使我大哥點頭的……」

  豐子俊微微一笑,道:「如今,也只有這樣做了……」

  忽然,他又道:「老弟,這件事,還得仰仗你的大力啊!」

  李發忙道:「這我承擔不起,豐爺,不過你放心,我總會儘量努力撮合此事的,說真話,我又何嘗不願我大哥娶得像舒小姐這樣既端壯,又嫡淑的名門閨秀呢?果有此日,不獨是大哥的福份,我這做屬下的也沾光啊……」

  豐子俊剛剛開口想說話,篷車車尾的垂簾掀開,燈光隱現中,胡起祿己拎著他的包袱,滿頭大汗的跳出車來,他急步走近,一邊擦汗一邊直透著氣:「乖乖!那篷車裡好熱,簡直像蒸籠一樣,我這一折騰,至少淌了半鬥汗!」

  豐子俊迎上去問:「胡老哥,我大嫂子與侄女全易容換裝妥了?」胡起祿用手扇著風道:「易過容了,我出來後她們馬上換裝,等下你看,我的傑作,包你拍案稱奇,欽服莫名!」

  豐子俊笑道:「我希望如此。」

  眯起眼來端詳著豐子俊,胡起祿的目光上下溜轉,然後他又開始繞著豐子俊身軀四周兜起圈子來,一邊不停的打量,一邊嘴裡念念有詞……

  豐子俊有些迷惑的道:「你想幹什麼,胡老哥?」

  站住腳,胡起祿手撚八字鬍,點頭道:「差不離,差不離。」

  豐子俊道:「什麼差不離?」

  胡起祿笑道:「給你一裝扮呢,你就包管像個半老徐娘了,便不能說國色天香吧,至少也能落個風韻猶存……」

  頓時漲紅了臉,豐子俊尷尬的道:「別又在這裡打渾了!」

  伸手拉豐子俊坐到燭光圈裡,胡起祿也面對著坐下,他搓搓手,一邊將他的灰布袱攤開,邊道:「你坐好,別亂動彈,這就輪到你了,給你裝扮妥當以後,跟著就是南宮老兄與李發老弟,我在給你易容化裝之際,或者有點麻麻癢癢的感覺,因為一則你不習慣這樣拘束,二則我用的藥物全是特製的,很不易褪脫,皮膚上所受的刺激也就稍重一點,但沒有關係,忍耐一下,過陣子就逐漸習慣了。」

  豐子俊忐忑的道:「你打算搞什麼鬼呢,在我身上?」

  胡起祿一本正經的道:「豐兄,這不叫『搞鬼』,這門『易容』之術是一種極其高深的學問,有其古老歷史淵源與傳統的尊嚴,你該尊敬這門特異的技巧,它是集智慧,各種藥物的運用常識以靈巧的手法所共同融合的結晶,它是崇高又超脫的,你必須一心虔誠的來重視它,信任它,嗯?」

  豐子俊失笑道:「當然當然,胡老哥,只要你別把我弄得太不像樣就行了……」

  胡起祿嚴肅的道:「扮舍像啥,怎會不像樣?」

  豐子俊疑惑的道:「你準備如何替我裝扮呢?」

  有些不耐煩的皺著眉,胡起祿道:「我已告訴過你,這是一門特異的技巧,給你解釋你也不容易很快就透徹明瞭——我向你簡單的說明一下就行——首先,你的面孔,脖頸,雙手等必須展露在外之處,要加以適當的處理使其變得較為白皙細嫩,固然你的肌膚比一般男人要細緻一些,但卻仍比不上婦女那種天生的柔嫩,而要它轉變為柔細,我有一種獨門的冷霜,敷底之後再撲以一種精製的白粉,就可以令你的肌膚暫時看上去白嫩細緻了,這種功用可維特三天,以後它會自行脫褪,第二步,你的眉太粗太濃,要修剪後用我的『炭筆』描細,你的胡茬要再三刮淨,再敷以霜底紛面,耳朵鑽環孔,掛耳環,頭髮要往後梳攏紮髻,再就是換衣裳,當然要換女人的素色衣裳,尚得束腰加臀,這些玩意我全帶來了,之後,便以『閉喉法』使你變音,對了,你的衣領要加高,記得必須掩往喉結,至於姿態,舉止方面,則全靠自己的揣摸了!」

  豐子俊滿頭大汗的道:「這——這叫我如何揣摸法!」

  一瞪眼,胡起祿道:「沒吃過羊肉,莫非也沒見過豐在滿山跑、女人的動作又不是難得一睹或難以學習的,多用點心思,簡單得很——我再提醒你,注意你的喉結。別為這點子紕漏露了馬腳,儘量低頭垂眉,裝作悲痛不勝又心酸情悵的模樣就行了,這也正適合你這中年『寡婦腳』的身份!」

  歎了口氣,豐子俊呐呐的道:「我總是盡力而為也就是

  「嗯」了一聲,胡起祿不再說什麼,他將包袱中的瓶瓶罐罐,又是刷子又是攝鉗,又是剃刀又是束帶等物一樣一樣取了出來,第一個動作,他搓熱雙手,開始替豐子俊在面部按摩起來……

  李發在一邊看了一會,然後又悄悄轉到殿前,他才一走過去,南宮豪也急步走了過來,他兩人全朝著關孤那邊走去。

  默立殿階處的關孤這時靜靜的轉回身來,低沉的道:「事情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南宮豪搶著道:「我大嫂子和小儀全裝扮過了,銀心睡棺材底,用不著易容,江姑娘以本來面目過關,也不須再動手腳,現在是子俊在受罪,下一個就輪到我和李老弟你啦!」

  李發笑道:「大哥,這位老狐狸的確有一手!」

  南宮豪由衷的點頭道:「不錯,他的手藝確實有獨到之處,我大嫂子叫他這一裝扮,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又醜又老,又焦又黃,一口牙也都染成黑斑斑的了,頭髮泛了灰白,滿臉的皺紋,再加上那身破爛衣裳一襯托,乖乖,那種鄉下老太婆的模樣,連我也認不出了!」

  關孤笑笑,道:「很好,我們越認不出,對方認出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吞了口唾沫,南宮豪又道:「小儀也被老狐狸弄得半點也不像小儀了,原來那麼白嫩的一張臉蛋兒如今全變成一種黃中透黑的顏色——」

  他頓了頓,接道:「就像一個窮苦農戶出身又幹慣了粗活加上伙食不良的女人一樣,而且面皮肌肉猶起了皺,眼變小了,眉變粗了,一雙手也起了厚繭裂紋,那原來緞子以的黑髮也竟變成焦黃蓬亂,隨隨便便的梳了個圓髻;遠看近看,粗看細看,誰要能認出她就是舒婉儀才有鬼了!」

  關孤道:「老狐狸的手法我一直是有信心的……」

  南宮豪呐呐的道:「遠不知道我扮成個什麼樣子呢?」

  李發脫口道:「死人——他不是要這麼裝扮你麼?」

  吸了口涼氣,南宮豪道:「不知怎的,我每一想到這件事,心裡老覺得涼兮兮的不大安寧……」

  笑笑,關孤道:「這是一種本能的情緒反應,大凡是做一件我們不習慣的事,差不多的人部會有這樣的感覺。」

  搖搖頭,南宮豪道:「這種事,硬要一個活人裝成個死人,知覺全無的睡在棺村裡朝著虎口抬,老大爺,恐怕我一輩子也不會習慣!」

  關孤平靜的道:「吉人自有天相,南宮兄,你會安然脫險的!」

  摸摸自己的臉,南宮豪憂心忡忡的道:「躺在棺材裡,唉,我那模樣只怕不會好看的了……」

  李發在旁接口道:「這是一定不會好看,南宮爺,這麼多年了,我見過那些死人也不知有多少,就沒有一具是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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