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渡心指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
◎第十七章 仁、恕、大丈夫 舒婉儀輕輕走到母親身旁,輕輕扶著她坐到一張太師椅上,然後,她站直了身子,凜然不可侵犯的面對關孤:「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是誰了吧?」 關孤冷冷的道:「舒婉儀。」 鳳眼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悲滄神色流露,她傷感的道:「是的,我就是你將要殺戮的物件之一,你叫關孤?」 關孤點點頭道:「不錯。」 舒婉儀咬咬牙,道:「確是舒子青叫你來殺我們以遂他獨佔家產的心意?」 關孤道:「不錯。」 舒婉儀閉閉眼幽冷的道:「你是專門以殺人為業的嗎?」 關孤僵木的道:「不錯。」 一連三個相同的「不錯」,似是激起了這位美麗少女心中的悲憤,她語聲略現顫抖的道:「你們這一行,可也有規矩?也有道義?我常聽人說,『盜亦有道』,不論做哪一種行業,都須要講良心顧倫常吧?」 已經覺得這妮子相當利害了,關孤卻冷靜的道:「在我個人來說,是的,在我所屬的組織來說,這些全不是問題!」 深刻又古怪的凝視著關孤,舒婉儀道:「你是說,關孤,你還顧到這些道理?而你的組織則否?你的意思,是說你與你的團體並非一致的了?」 關孤生硬的道:「很聰明,你的反應也夠快,但是,對我們的與組織方面的我並不打算談論下去,它不是目前問題的癥結所在!」 舒婉儀倔強的道:「它是!」 關孤雙目寒酷,語聲如冰:「怎麼說?」 禁不住心腔子抽縮了一下,但舒婉儀固執的道:「因為假如你不講仁恕,不顧道義,不尊倫常,與你的那批同伴是一丘之貉,就根本不必再談下去,但你說你不是,那我問你,你現在要做的這件暴行是否符合了,仁恕,道義,倫常的原則?」 關孤怒道:「照舒子青的說法,不錯!」 舒婉儀激動的道:「他怎麼說?」 關孤略一沉吟,坦然道:「他告訴我們,你們母女對他百般淩辱,數度陷害,排擠他,欺壓他,想致他死命,以求獨霸家產,吞占他所應得的權益!」 突然淒狂的笑了起來,舒婉儀笑得流淚,笑得硬噎的道:「他……是這麼說的?」 關孤冷靜的道:「是這麼說的。」 用如玉的細指拭去淚痕,舒婉儀悲憤的又道:「你信嗎?」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如果你們拿不出反證的話……」 舒婉儀幽咽著又道:「在你進行這件事的以前,你沒有先採訪一下事情的真象?」 沒有承認,也不否認,關孤在眼前尚不該提出任何有利於對方的證說,他冷漠的道:「這需要看你們自己的辯白與事實真象是否吻合,我要先告訴你,舒婉儀,于我們這一行的人,我已是最最寬容的了,其他的人,不會關心這些,更不會予你們以答辯的機會,他們不須明瞭真像,確定是非,他們只要完成使命,殺了就行!」 坐在那裡的舒老夫人不由驚懼又悲惶的道:「你們……就這麼殘忍?」 關孤淡淡的道:「你是指我的同路人,並非意味著將我自己也涵括進去,夫人?」 昂起了那張美麗卻悽楚的嬌靨,舒婉儀抽噎了一聲,道:「好,關孤,我就告訴你事情的真像,也就是你所謂的反證——」 關孤冷冷的道:「最好你講實話!」 舒婉儀悽楚的一笑道:「若有一字虛假,不用你來動手,我自己就可以做給你看——老實說,我母女並不畏懼死亡,我們早就將這淡薄的人間世看透,早就為那種但險惡的豺狼心逼寒了,我母女對這一切並無留意,但是,令我們不甘的是一口氣,我們不能就這麼平白遭害卻還蒙上這麼一個惡名!」 關孤道:「你說吧,我永遠給我的獵物一個最後辯白的機會!」 舒婉儀哽咽著道:「這不是辯白,陌生人,這只是述說一件事情的真像,那是憑良心,憑事實,憑道理來講的!」 關孤一揮手,道:「我在聽著!」 深深吸了口氣,舒婉儀是儘量將她衝動激昂的情緒平靜下去,片刻後,她才低幽的道:「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晚上,他老人家因商務上的事情,經過離著『三定府』北去五十裡的一處荒村外,在那裡,他發現了一個年紀才十一二歲的男音,那個男童大約是什麼貧苦人家的孩子,因為得了一種奇異的重症無力醫治而被他的家人拋棄在野地裡,當我爹發現他的時候,這孩子已經奄奄待斃了,我爹不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一條生命就這麼消逝,他老人家吩咐隨行的家丁將那男童救起,帶回來,並花費極大的代價遍請了城中的名醫來為這孩子治病,一直過了七個月,才好不容易把這孩子從死亡邊緣中救了回來……」 拭拭眼角的淚,她又接著道:「在那孩子哀臥病在榻的七個月時間裡,爹爹以及娘施出了他們最大的愛心與慈祥來照顧那孩子,就好像照料他們自己的嫡親骨肉一樣,在這段漫長的煎熬中,那孩子終於恢復了健康,而且,比他以前沒有生病時候更強壯……」 目光迷朦的凝望著高幾上的熒熒銀燈,停頓了一下,舒婉儀又幽幽的道:「我想,你一定猜得出這個被我父母自死神手中奪回來的孩子就是今天我的義兄舒子青吧?」 關孤冷漠的道:「說下去。」 舒婉儀輕輕抽噎了一聲,續道:「後來,我爹回為見還聰明伶俐,而且又十分乖巧,善體人意,加以他孤苦無依,身世可憫,所以,我爹就征得娘的同意,收了舒子青為義子,視他如同己生,他在家中的身份地位,甚至比我這爹娘親生骨肉還要來得寵近,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也一大大的長大了……」 舒婉儀的淚水又已盈睫,啜泣道:「但是,又有誰知道爹娘的一片愛心,一番寵護,費了多少心血的多年教養,隨著時光的逝去,舒子青的成長,卻造就了他這一個不學無術、飽食終日、遊手好閒又奸詐惡毒的花花公子呢!」 再拭去淚她又哀傷的道:「舒子青的劣行剛開始的時候,還局限於無所事事,吃喝玩樂上面,但是,日子久了,便逐漸走上魚肉鄉里欺壓街鄰揮霍無度的道路上,後來,他更變本加厲,假冒爹的名義去各買賣行號支錢,回家來偷盜詐騙,甚至連娘的首飾他也敢竊取花用,這些被他以不正當的手法拿去的銀錢,數目全很大,爹了為規勤他,誘導他走入正途,也曾經叫他去學做生意,可是,他生意非但沒有做好,竟連爹交給他的本錢也一起胡亂花銷盡了……」 關孤抿抿唇,道:「是否有萬兩之矩!」 舒婉儀怔了怔,淚盈盈的道:「你知道?」 關孤緩緩踱了兩步,接著道:「你繼續說下去吧。」 舒婉儀閉了閉眼,又低徐的道:「爹為了勸導他渡化他,不知用了多少法子,生了多少閒氣,但爹與娘從來也沒有考慮過逐他出去的這條路——照一般的情形來說,有很多人家是無法忍受他們的子弟這許多逆行惡舉的,何以還是僅有名份的義子,可是爹娘卻一直容忍他,寬恕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悔改,能覺悟,能痛除前非,奮發向上;這個心願,一直到爹去世的那一天為止,也未曾放棄過……爹活著的時候,因為管得緊,他尚有忌憚,縱使荒唐胡鬧,也只敢暗地裡偷偷摸摸,自從爹去世了,他馬上就原形畢露,惡態更盛,不但把以前的壞習氣全翻了出來,甚且更加了三分狂妄,他竟敢頂撞娘、辱駡娘、斥責娘,而且,對我亦輕薄倨傲,姿意戲弄,一天到晚,除了到外面吃喝嫖賭,便是回家來吵鬧不休,嚷著要分家分產……」 關孤插嘴道:「那麼,為什麼不索性與他分了?」 舒婉儀哽咽著道:「有幾個原因才不與他分的,第一是爹在臨終之前的吩咐,說在舒子青未能改過向善,規矩做人之前不可予他財產,以免他胡亂揮霍一空;第二,娘的意思,是等他正式成了家,定了心,開始奮發上進的時候,才將他名下應得的財產給他,這其中,娘更有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希望,娘還指望他能住在家裡,照顧我們這兩個無依無靠的寡母孤女……第三個原因,陌生人,因為他所提的條件我們無法接受,他是在喧賓奪主,忘恩負義,要逼我母女走入絕路——他要的財產竟達我們全部所有的絕大多數,十成中的九成九……」 關孤冷靜的道:「令尊在臨終託付這些事情與分割家產之前,曾否立有遺言,明文交待?」 舒婉儀點點頭,道:「有,一共有三份同式同樣的遺囑,分別交由娘、爹的摯交本城馬太守,與遠在關外的南宮叔叔分開保管著,直到娘實在無應付他的逼迫了,這才拿給他看的,一定是他在失望之下羞惱懷恨,方始想到了這個惡毒卑鄙的方法,買通你們來殺害我母女的……」 關孤皺皺眉,道:「這不叫『買通』,是『委託』。」 舒婉儀傷心的道:「不管如何美其名目,但骨子裡的陰狠殘酷又有什麼兩樣?」 關孤煩躁的哼了一聲,溫道:「我們並不值得在這個問題上有所爭辯——我問你,令尊的一式三分遺囑可有印鑒親筆?」 舒婉儀淒切的道:「不但有爹的印鑒,署名,而且上面所有的文字也全是爹親筆書就的,爹的『瘦金體』字,有他老人家獨特的筆法,沒有人可以仿造,爹的好友和馬太守,南宮叔叔等人全認得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