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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忽然有些怔仲,店小二惑然的瞧著關孤,呐呐的道:「這位爺……你好像……呃,似是對舒子青的事情特別關懷呢……」

  關孤和氣的道:「對此不平的世間事,只要是個有正義感的人,誰不關懷呢?譬如說你吧,你不就也相當關懷並代為喊屈麼?」

  想了想,這位好義多言的店小二也呵呵笑了:「對,對,爺說的有道理!」

  關孤輕輕搓手,道:「這裡的飯食是多少銀子,小二哥,你給算算。」

  店小二已結的道:「爺不再吃了?」

  關孤搖搖頭,拍拍肚子道:「撐滿啦。」

  於是,店小一飛快的算了一遍,呵腰道:「總共是兩錢銀子,串半錢——」

  關孤摸了一錠重有十兩的紋銀交到店小二手上,笑道:「不用找零了,剩下來的便賞你喝兩杯吧。」

  十兩紋銀等於是兩桌上好酒席錢,關孤卻只吃了點清粥小菜便開銷掉了,店小二怎能不千恩萬謝,誠惶誠恐的直送出了膳廳外?

  回到房中,關孤拴了門,躺到床上默默沉思著,他曉得自己先前的懷疑證實了,禹偉行他們的話果然全是欺騙,全是胡言,全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誣栽,但是,跟著到來的問題,卻是自己的意向如何?到底該怎麼去辦?下手吧,實在於心不忍,更於心不安,這件事一干了,這輩子就別想安寧,多少年來的清譽名節也就全砸了;「放水」呢?則不啻叛背了「悟生院」,違反了「悟生院」的酷厲規矩,而這個後果卻是異常嚴重的,如果他這麼做了,便成為「悟生院」的叛徒,面臨的便將是「悟生院」的傾巢追捕,眾多殺手的天涯跟蹤,以及一場接著一場的擠戰——那必定是血淋淋的,狠毒毒的拼戰了……。

  於是,如何去做、如何應付、如何善後,哪樣做才值得的一連串的問題,亂哄哄的一下子全湧進了他的腦海。

  細細思維著,分別剖析著,慢慢考量著,關孤閉上眼,他以他的智慧,良心,道德感,倫理觀,以及他本身所居有的力量為衡度點,來將這些惱人,煩人,及痛苦的問題一一研究斟酌。

  那店小二所說的一番話,雖不至全對,但大概是不會錯的,就算不能當鐵證實據來看,最少也是一件頗有其可靠性的參考,當然,關孤知道,為了獲得絕對的正確內情,他還必須進一步到舒家去查探——

  現在,他就要決定,如若他的懷疑不幸而中,如若那店小二所言無訛,他是否——反?

  沉思著——良久。

  琢磨著——良久。

  考慮著——良久。

  終於,他猛一咬牙,有了最後的決定,他知道,這一決定,可能便要使他以及很多人的後半輩子命運完全改觀了!

  ◎第十六章 夜、寂、小精軒

  悶熱的晚上,無風,天空有繁墾閃爍,卻就有一股子燠燥的沉鬱隨著白天未消的熱浪蕩漾在夜的空氣中,人坐著不動,便也汗膩膩的了。

  天井中,街簷下,房門口,有不少人正在圍坐乘涼閒聊,東一攝西一堆的,市面上還相當熱鬧,遠近燈火輝煌。當然,這是不適於夜行人行動的時間,但關孤卻不管他將一切收拾停當,佩帶齊全,然後,吩咐店夥將坐騎牽出,預行拴在客棧門口的馬欄上,自己便悠閒安詳的踱向街口。就像散步一樣,關孤緩徐自在的來到了「荷花弄」,他背著手略微徜詳了片刻,在一處較為陰黯冷僻的院角裡,倏然一個空心跟鬥倒翻而入舒府!

  落腳處是前院圃的一隅,這片花圃卻好大好雅,雖在夜晚,卻仍可自空中的星光與樓宇裡映出的燈火看清花圃的大略景致,只見百花齊放,繽紛爭妍,而花兒更栽植成各形各式排列有致的圖案,有圓形的、方形的、菱形的、梅花形的、多角形的,佈置得既悅目,又生動,花壇四周,更以各種彩石砌邊;另外,幾處古奇蒼剝的假山,小巧的涼亭,精緻的棚架,便恰到好處的分佈其間,有一個心形的小水池,點綴於花蔭藤棚下,池水瑩潔澄澈,裡面還襯以白石水草,幾尾美麗多彩的金魚兒,還對著夜月星光吐泡濺珠哩……

  空氣中有幽淡的花香飄散,連呼吸著也是那麼清馨怡人了,在這麼一處恬雅的所在,若要拔劍濺血,委實是件大煞風景的粗事,關孤無可奈何的朝自己苦笑,然後,他輕悄的繞著路行向後院。在經過了前面無數處華麗恢宏的樓閣之後,他也已來到一道粉牆旁邊,粉牆中段的月洞門卻緊閉著,他沒有試推那門,輕輕鬆松的越牆而過。

  現在,由這裡的房舍格局看來,關孤知道,他已經到了後院了,而後院,往往便是一般家庭的內宅所在。

  錢文欣所描述的那幢精舍十分易找,關孤幾乎在進入後院的同時便一眼發覺,它的位置坐落在後院的正中靠右。不錯,那幢精舍之前有回廊繞環,朱紅欄幹,欄幹卻以壽字鑲嵌而成,十分精巧,而且是鐵質的,精舍四周,已有翠竹成幽,若在白天,清風徐來,修篁籟,映著滿窗的碧影冷綠,怕再熱的天亦會覺得涼爽宜人了,住在這裡的主兒,必是個懂得享受,更懂得風雅情趣的角色……

  輕輕籲了口氣,關孤默視著精舍面對的六扇冰花格子窗,六扇窗有兩扇透出燈光,另四扇是黑黝黝的,大約估計,這幢巧雅的房舍共有四間隔室,亮燈的地方,是在當中,可能是間小廳。

  緩步走到屋前,關孤踏著小小的白色石階進入廊內,然後,他極度禮貌的輕叩那扇關著的桃花心木雕刻成細緻花紋的門兒:

  「篤,篤篤!」

  「篤,篤篤!」

  裡面,一個柔潤、溫厚而微現蒼老的語聲回應道:「是誰呀?銀心兒,快去開門。」

  於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到門後,是拔栓的聲音,接著門兒呀然啟開,當門而立的,是位年才十六歲,長得靈巧清秀的小丫鬟。

  這小丫鬟背著房中燈光,也沒看清關孤的面貌,但是,關孤的形態打扮卻猛然給予她一種無可言喻的驚懾與震恐感,她僵窒了一下,畏懼的瞪著關孤,顫生生的問:「你……你是誰?」

  關孤低沉的道:「請你讓開,而且,好好呆在一旁。」

  大吃一驚,這叫銀心的小婢女驚恐的道:「你——你要幹什麼?這是後院內室,夫人與小姐又全住在這裡,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往裡闖?」

  關孤漠然的道:「十分抱歉,我必須進去。」

  吸了口冷氣,銀心卻仍不退縮,她睜大了那雙受驚的眼,強自鎮定著斥責著:「你是誰?到底想幹什麼?你要搞清楚了,我們這兒不是隨隨便便的地方,這是舒府內宅——如果你有什麼難事要央求我家老夫人解決,可以到前院林總管那兒去,他會幫你忙的……」

  關孤微笑道:「我的確有難事一樁,卻不是那姓林的總管可以幫得忙的,小姑娘,這件事,必須由老夫人親自解決!」

  抖了抖,銀心仍害怕的堅持著道:「不行,這是晚上,又在內宅,老夫人不能見客,你若一定要面謁老夫人,那,你明天白天再到府裡求見,老夫人說不準會在花廳見你

  關孤平靜的道:「你讓開,小姑娘。」

  又嚇又急又氣,銀心掙紅了一張小臉嚷:「你這人怎麼啦?不講理嗎?」

  這時,屋裡已傳來方才那濕潤蒼老的聲音道:「銀心兒呀,你在嚷什麼?天黑了,也不怕吵擾人家?」

  不敢回身,銀心抖著嗓子又十分氣憤的應道:「老夫人,有個不認識的大男人,他一定要見夫人,我告訴他這裡不方便,叫他明晨白天再來,但他就是不肯走,老夫人,可要扯『叫人繩』?」

  一位身著素色衣裳,頭髮花白,卻面目慈祥又儀態雍容的老夫人在此刻也已來到了銀心背後,她的模樣雖是福泰泰的,但在福泰中,另有一股子溫厚又高雅的韻味,她眯著一雙老眼望向關孤,邊低柔的道:「銀心兒你讓開,請這位相公進來。」

  銀心急道:「但,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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