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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天道莫非行仁恕 任非長長籲了口氣。 大聲道:「飄雪了,老弟台。」 雍狷微點頭:「該是落雪的時序了,記得去年,雪下得比今年要早……」 「青石崗上」的位置較為高峻,雪花一起,寒風亦似乎變。得凜烈了些,朵朵雪花在風中旋轉飄蕩,那股子冷,便透心入脾了。 君仍憐睇視著雍狷,柔聲低問:「你還好吧?身上的傷,撐得住嗎?」 雍狷歎喟著道:「刀口舔血,草莽亡命的日子一旦過久了,人也不由得麻木起來,任刮任剜,不過多幾條傷痕,翻幾片肉皮,連痛楚都不大感覺了……」 心腔子像一下揪緊了。 君仍憐吸著鼻子道:「雍狷,以後我不許你再這麼不死不活的和人拼殺,看你一身的血、累累的傷,你不知道人家那種……那種錐心的苦、無告的悽惶……」 雍狷怔了片刻。 才十分吃力的道:「我……呃,君姑娘,我想,我想我瞭解你的一番心意,我盡可能的珍攝自己就是了……」 君仍憐垂下頭去,竟有些抑止不住的抽噎起來。 一面孔窩囊氣的褚泰祥斜扛棍刀,大步行近,邊悻悻然道:「喂,雍狷,戲也唱完了,咱們還愣在這裡挨冷風受凍幹啥?該打道回府啦!」 雍狷靜靜的道:「老褚,你沒看見方才姓尚的發出那支火箭?這必是他們約定的信號。」 褚泰祥瞪著眼道:「什麼信號?」 雍狷道:「聚合的信號。」 哼了哼。 褚泰祥道:「這又如何?」 雍狷緩緩道:「這乃表示他是在招集『紅燈門』的殘餘黨羽往此間會合,老褚,姓尚的是想聚眾反撲報仇,卻又何嘗不是我們的機會?正可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褚泰祥一聽之下,立時殺氣騰騰,磨拳擦掌,猶帶著三分惱恨的道:「操他娘的,方才一輪拼打,在那『棺材釘』手裡差點就翻不得身,吃他逼得好不難堪,如今這一口怨氣正合出在那些釜底遊魂身上,老子非要把臉面扳回來不可!」 雍狷笑笑,道:「你等著大展身手吧,老褚。」 凍得不停哆嗦的任非開口叫道:「雍老弟台,這剩下的幾個要死不活,該要怎麼發落,你倒是有句話交待下來呀!」 雍狷道:「全留下來,任老大。」 任非不以為然的道:「留下幹啥?遺虎為患麼?」 雍狷古井不波的道:「我有我的打算,任老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 任非口鼻間直噴白氣:「只怕人家不是和你一樣的想法,待到那幹殘餘份子趕來,一見他們幾個頭兒如此慘狀,要不和咱們拼命,我這任字就倒轉來寫——」 雍狷道:「任老大,我暫且留下秦未盈與尚本強一命,為的是他們業已失去抵抗能力,殺害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人,不是我輩所應有的行為,這件事,和『紅燈門』殘餘將採取的任何手段無關,如果他們執意拼殺到底,不也正是我們所期待的麼?」 忍不住嘿嘿笑了。 任非道:「口氣像是推牌九,莊上贏啦!」 這時,仰躺在地面上的秦未盈忽然低啞的開聲呼喚:「雍狷……雍狷……」 雍狷走近幾步。 沉聲道:「我在這裡,當家的。」 秦未盈身子抽搐了一下,氣息微弱:「雍狷,我的人……還有沒有活著的?」 雍狷道:「有,除了你,還剩一個尚本強。」 僵默片歇。 秦未盈沙沙的道:「你打算怎樣處置我們?」 雍狷平靜的道:「我還在想,大當家,世事多變,而且往往是難以揣測的。」 秦未盈嗆咳幾聲,竟呻吟似的慘笑起來:「雍狷,成敗之間的分別可有多大啊……你看看,這頃刻前後,勝負的形勢一旦砥定,一方是高高在上,如同刀俎,一方是任憑宰割,彷似魚肉……呵呵,我也嘗過刀俎的滋味,卻罕於體驗這魚肉的經歷啊……」 雍狷神情僵硬的道:「風水總是輪流轉的,天下也沒有永遠不倒的霸主,大當家,人生本如戲臺,今天尊駕不過換個角兒唱唱,得失都無須計較太甚。」 秦未盈有些激動了:「但是……為什麼我『紅燈門』在你手中就沒有占過一次便宜、一次上風?幾番遭遇,全落得丟盔曳甲,潰不成軍……這是老天無眼啊,說什麼風水總是輪流轉……」 雍狷歎了口氣:「這只能算是我運道不錯,屢得僥倖吧,其實我個人才具,並非尋般傑出——」 閉上雙眼,秦未盈不再說話,那種英雄末路,壯士無顏的蒼涼與落寞,無形中也感染了雍狷,此時此刻,他不但沒有絲毫勝利者的喜悅,反而興起一股濃重的空茫情緒,鬥殺的意義在哪裡?生命的真諦又在哪裡? 雪,飄得更密了。 朵朵的白絮無聲無息的旋舞而下,它不止是沾在人們的身軀上,更似落在人們的心頭,而仰首望去,陰霾滾蕩,長天漆黑,那一片無邊無際的沉翳,把眼前的景象越發襯托得蕭索凋零了…… 任非又在縮肩窩頸,一邊嘀咕:「娘的皮,該來的怎麼還不來?寒天雪地的,再待下去真能把人凍成冰棍啦……」 褚泰祥忽然豎起雙耳。 低聲道:「任老,你的話實在靈,這一嘟噥,不已把他們催來了麼?」 任非立時睜大眼睛,骨碌碌四周搜尋:「來啦?在那裡?有多少人?」 褚泰祥道:「只聽到有動靜,一時還分辨不出有幾多人來,他們接近的方位是正南……」 黑暗中,君仍憐緊緊握了握雍狷的手,雍狷感覺得到君仍憐掌心傳來的那一抹暖意,更能領受那沉默無語間深摯的關懷。 於是,他微微笑道:「不要緊,我會應付他們。」 君仍憐的聲音輕到不能再輕:「千萬小心……」 點點頭,雍狷不再回頭,兩眼裡光芒卻又火毒的灼亮起來。 不片刻,幢幢人影已頂著漫飛的雪花出現,一條條移動的身子都似帶著陰魅的鬼氣,閃閃縮縮的飄來飄去,彷佛墳塋地裡的遊魂。 任非咽了口唾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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