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大雪滿弓刀 >
九十五


  周遭的火勢越來越大,越燒越廣,有梁塌壁倒的坍撞聲隱隱傳來,而濃煙翻騰,白霧迷漫,熱浪滾滾四逼,嘩嘩碌碌的燃燒聲又宛如在點放一串的鞭炮,真是好一幅人間煉獄的景象!

  褚泰祥似乎無視於火勢的兇猛,棍刀縱橫,挑刺掃砸於煙薰焰炎中,大有「與汝皆亡」的氣概。

  平心而論,管俊的功力並不在褚泰祥之下,然而他卻沒有褚泰祥那種同歸於盡的聲勢,更欠缺這等心理上的準備,因此一番拼搏下來,他已不自覺的呈露敗像,隨時都在打算如何脫離火場。

  忽然一陣「轟隆」巨響驟起,客房的屋頂有一大片墜落下,煙硝晦迷裡,更有大半截燒得通紅的梁木斜插橫坍。

  管俊滿頭大汗,呼吸迫促,他的緬刀急速抖劃一道虹弧,光華溢漲的一刹,人已奪門而出,消失于滾湯的煙霧之內。

  褚泰祥更不遲疑,縱身躍掠,窗格四碎的須臾,他也穿越出屋,身法俐落,進退有致,敢情他早已把逃生的路線預計好了。

  烈火熊熊,焰舌四卷,撲向主人寢居的洪似玉與尚小樓、司徒兆奇三人,無形中精神上已遭受壓力。

  他們破門進入,房裡的一切早就看不真確,也只是虛晃一招,便匆匆撤退,最後一個挪腿的是司徒兆奇。

  他強忍著嗆鼻攻心的濃煙,半片身子尚在門內,一條黑影已倏忽自承塵上方射到,兩抹冷芒,活似寒電驟映,交叉掣內,司徒兆奇在猝不及防下,雙掌甫向後翻,肩處已經鮮血並濺。

  他狂號一聲,奮力前沖,那條人影卻未追擊,微微一晃,又自來路回掠,輕靈瀟灑得像煞一隻火中鳳凰。

  不錯,那是君仍憐。

  洪似玉趕忙搶步過來。

  急切的問:「什麼事?又出什麼事了?」

  尚小樓扶著身形踉蹌的司徒兆奇,連聲嗆咳不停:「司徒被暗算了……先生,傷得不輕……」

  「對方人呢?人在哪裡?」

  伸手朝房內一指,尚小樓被咽火薰得雙目泛紅,淚水漣漣:「大概在裡面……」

  洪似玉正要衝過去搜尋,屋上的梁瓦已連著大團火焰啼裡嘩啦有倒塌下來,一陣令人喘不過氣的熱浪撲面卷襲,火苗子隨即竄舞劈劈啪啪的燃燒聲似爆栗。

  洪似玉知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二話不說,一手拉住一個,狼狽不堪的拼力從火場中奔沖出去。

  「紅燈門」後院的攻勢剛剛發起,雍狷業已有所感應。

  他卻仍然淵停嶽峙般穩立不動,這並非他執意自大輕敵,而是另有安排——每個人的任務早經設定,位置亦已布妥,該怎麼做、如何攻拒退守,皆曾一再演練過,只待時辰到了,則他們四位必然各盡其責,而成敗就要看天意了。

  從後面開始遭遇、拼鬥、格殺,直到火勢興起,烈焰奔騰,其過程全在雍狷盤算之中,仿佛在場親眼目睹,歷歷了然於胸,他不明白的卻是,前院的敵眾,為什麼尚無動靜?

  提燈使們手上的火把都已熄掉,因為現在用不著再靠火把的光亮照視了,宅子的後半段烈焰沖天,紅光炫耀,還有什麼看不清楚的?

  那位宣大掌法沉寂多時的沙啞嗓音,就在此時喜地響起:「洪先生與管右衛他們必已得手,兄弟們,跟著我上!」

  但見人影連連翩飛,衣袂帶風之聲呼不絕,對方這一次可真發了狠,居然毫不畏忌的一擁而至,分別從視窗、門前強行撲進!

  雍狷自「多寶格櫥」的櫥背後拉出一小截引信,悠閒卻快速的抖燃火把子將引信點著,然後,他大砍刀翻回之下暴斬第一個從視窗侵入的敵人,鋒刃破空如嘯,那人的竹節鋼鞭甫始橫架已在火星四濺中被反震得倒撞上牆,哈,這位仁兄可不正是「霹靂火」楊泰來麼?

  楊泰來一聲吼號才只出喉一半,「花面判官」錢三浪的行者棍已對著雍狷的背脊揮落,雍狷反手十三刀恍如一刀,照面間已把錢三浪雞毛子喊叫的逼將出去。

  這時,又有幾條人影蜂湧而至,雍狷身形旋閃,便湊合著方才楊泰來進入的視窗「嗖」聲飛越直去,甚至不曾帶動破碎垂掛的窗格棉紙。

  錢三浪目花花的手舞行者棍,暈頭暈腦之餘,籲喘著大叫:「快圈上去,姓雍的人在這裡——、」

  楊泰來半彎著腰身呻吟:「大師兄,人不在這裡嘍,只是方才,人家已一個猛子竄出去……」

  不等錢三浪再有下一句話,天崩地裂般的一聲爆震陡起,整幢房屋立時碎裂掀翻,磚瓦梁木夾雜著煙硝狂焰,在飛沙走石下坍塌旋舞,倒屋的巨響應合著炸藥的續爆聲,好端端的一幢宅居,眨眼間已化灰燼!

  隨著雍宅約莫三裡路,屬於鎮集之郊了,有一座青石層疊的小山上,當地人便直接稱呼其為「青石崗」,深夜沉沉的「青石崗」上,原不該有人跡出現,但偏就有人攀上來,而且還不止一個,整整三個,區別只在他們攀援的時間略有差距罷了。

  先上來的一位是任非,不久褚泰祥跟著露臉,再接著,便是君仍憐了。

  三人聚晤在此,月黑風高下,都是滿面倦容加上一頭一臉的焦汙灸痕,君仍憐的如絲秀髮被燒掉數綹,褚泰祥的鬍子也烤黃了,任非還算整齊,卻混身髒兮兮的沾染瘟斑斑膠汁,彼此面面相覷,竟說不出是好笑抑或可悲。

  遙遠的爆炸聲傳來,雖在意料之中,卻仍掩不住他們心頭的忐忑與掛慮,沖天煙硝上騰雲空,那一片赤紅便好似燒在胸口,君仍憐站在崗頂遙望彼處,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牙齒也深深陷入下唇之內,褚泰祥明白君仍憐的心境,他湊近幾步,低聲寬慰著道:「不用替雍狷擔憂,君姑娘,他是個打不死的程咬金,這點場面,他曉得如何處理,你相信我,包准傷不了他一根汗毛!」

  君仍憐的發梢在寒瑟的夜風裡飄拂,她雙手環抱肩頭,陰鬱的道:「刀槍都不是長眼睛,何況火藥,他要是慢一步抽身,後果就不堪設想了,褚老闆,他該聽我的勸,答應我留在他身邊的,女人總比較細心……」

  褚泰祥笑道:「你一千一萬個寬念,君姑娘,雍狷是塊什麼料、吃幾碗乾飯,我比誰都清楚,他可是粗中有細,腦袋靈光得緊,這些把戲,在他來說,如同吃豆腐白菜,尋常的很,你看吧,不出半個時辰,小子就會到啦!」

  君仍憐幽幽的道:「但願如你說這這般順利,褚老闆。」

  任非接口道:「經過這一而再三的兇險關頭,我對雍老弟台的能耐與機變,早已充滿信心,君姑娘,你用不著為他牽腸掛肚,我敢向你拍胸脯擔保,絕對還你一個囫圇無損的雍狷!」

  兩個人一搭一檔的相慰相勸,倒令君仍憐難以為情起來,她垂下頭,有些羞澀的道:「我,我只是在為一個朋友擔心,何況還是這麼一個『好』朋友?我想二位也必定和我一樣惦掛著他……」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