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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千里長騎為孤雛

  四白落地的客堂裡飄著淡淡的檀香,煙氳是從雕花高腳長幾上那只黃銅獸爐中散發出來的,室內很靜,一燈熒然之下,便靜得有些孤寂了。

  雍狷默默的注視著坐在他對面的這個青衣小帽的老人,他望著老人露于帽沿外的皤皤銀髮,望著老人滿臉深刻交布的皺紋,也望著老人那雙雖然略顯混濁、卻充溢世故與慈悲的眼睛。

  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老人,竟自心甘情願跋涉千里、翻山越水找上門來,目的只為帶來一樁口信……親子的消息。

  初秋的夜晚,人的情緒原方該安詳寧和,但是,此刻的他,卻思潮如湧,感概萬千。

  已經有了六年多了吧?兒子的音容笑貌業已模糊,然而對兒子的思念、對兒子的渴盼與日俱增,不能稍止,算一算,小傢伙今年該有十歲了,十歲的半大小子,多招人愛,又多惹人疼。

  消息是天大的好消息,不過由於喜訊來得太突兀,他倒有幾分混噩噩的做夢似的感覺,興奮過了頭,反近乎麻木了。

  老人伸出手去端茶,皺皮鬆弛且筋絡浮凸的那只手微微帶著哆嗦,端起來的蓋碗杯便響動著輕細的碰顫聲,他啟蓋啜飲後,又規規矩矩的把茶杯擺在桌上。

  雍猖摸著顎上剛刮過不久,但仍然一片青森的鬚根。

  笑吟吟的道:

  「老丈的大名,說是叫榮福?」老人正襟危坐,雙手擱置膝頂,向前哈哈腰身:

  「雍爺用不著客氣,就直接喚我榮福就行,可別老丈老丈的稱呼,我實在承當不起,聽著也彆扭……」雍狷豁然而笑:

  「好,我們是怎麼順當怎麼叫;榮福,我那兒子,今年該有十歲了,他如今長得是個什麼模樣?還記不記得我的長像?」乾咳一聲,榮福陪笑道:

  「尋少爺從小就乖巧可愛、善體人意,如果愣要說他有什麼毛病,單只缺了點小孩子那份活潑,尋少爺平時不大說話,極少嬉鬧,老是獨個坐在角落裡發問,有時一個人靠在門邊,能朝天上雲彩巴望半天……小小年齡,偏犯得多愁,叫人看了都心疼,至於他的模樣,簡直和雍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打我一見雍爺,就知道這必是尋少爺的親爹了……」雍狷急切的道:

  「孩子還記得我的容貌麼?」榮福肯定的道:

  「父子親情,忘不了,尋少爺離開雍爺的時候,雖不過四歲,但雍爺的樣子他一直牢記在心,他常對人說,爹是個中等身材的個子,結實健壯,國字臉孔,濃眉鳳目外加一把大鬍子,尤其爹的眉心中間生了顆紅痣……他還記得雍爺親他的光景,鬍子紮得小臉好痛……」摸著自己腮頰,雍猖笑道:

  「小尋好記性,我以前可不一直留著鬍子!最近幾年才刮了去;哈哈,每次香他的腮幫子,小傢伙就嚷嚷說好癢好痛……」笑聲像一段忽然切斷的音節,那麼不調和的驟而中止,雍捐的神色僵硬了。

  他又沉沉的道:

  「那個女人憑什麼不讓小尋投奔他的親爹?孩子可是我的骨肉!」雍狷口中的「那個女人」,乃是指他的逃妻杜湄。

  六年來,每次提起杜湄,他都習慣於如此稱呼,這不止表露了他的怨恨,尤且顯示出他的鄙夷與憎厭。

  六年多前,雍捐為了替一個武林摯交擺平一樁爭紛,曾遠赴關外展開斡旋,由於事情連生變化,發展趨向複雜,整整折騰了年把,才算料理妥當,等他興沖沖的轉回家來,卻競人去樓空。

  據他看家的老僕長根訴告,主母是在他離開之後半年出走的,跟著前大街設武館的教頭雷堅跑了,當然,杜湄不曾忘記席捲了所有能夠攜帶的細軟,另外還包括了他的獨於雍尋。

  在杜湄捲逃的初期,雍狷不是沒有找過,不是沒有查過,相反的,他份發瘋發狂一樣四處去迫尋探訪,而人海茫茫、天地悠悠,任他耗盡心力,卻毫無結果。

  失望一次又一次的累積下來,他也逐漸的泄了氣,不得不使自己勉強淡忘……這麼些日子裡,他已能做到對杜湄的無動於衷,不能忘的,只是他的兒子。

  如今,天可憐見,兒子已有消息,但是,由榮福口中得悉,顯然父子團聚尚有一段坎坷的路途要走。

  不敢仰視雍狷的眼睛,榮福低聲道:

  「我在想,雍爺,姨三奶奶可能也認為尋少爺是她的骨肉吧……」提起杜湄,雍猖早覺得憎厭疏離的成份大於當初的憤恨與羞辱。

  冷冷一哼,他道:

  「當初,那個女人是跟著─個叫雷堅的江湖混子跑掉,不幾年功夫,她卻又換了戶頭,如今可好,竟墊給人家做三姨太去了,像這麼─號水性楊花,不知貞節為何物的賤貨,也配擁有兒子,更奢談什麼母愛?人只該有一個爹,我若不趕緊把兒子接回來,她還不知道要給兒子弄上幾個呢!」榮福忙道:

  「回雍爺的話,我原就是為這檔子事來的,尋少爺再三央求,無論如何,都要請雍爺早早前去接他團聚,他不願意吃姓朱的飯,不願意住姓朱的屋,他曉得他是雍家的骨血!」雍狷道:

  「那個女人可已給我兒子改了姓?」榮福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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