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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第二十七章 赤衫映林 仇上仇

  清晨的空氣冷冽而鮮淨,有一層薄薄的曉霧浮沉在遠近,浮沉在斧陽河的河面,浮沉在碑石山下,迷迷濛濛的,濕瀝瀝的,似一片無聲的嘆息,而這嘆息,融合於淡淡的乳白色中。

  腳步有些蹌踉,項真憋著一口氣跚跚獨行,身上的傷口是如此痛苦,但他仍得打起精神注意四周的動靜,他明白,在這種情形之下,萬一的疏忽便將造成終生的遺憾,而他不是這種喜歡造成遺憾的人,他還有很多事情未了,很多很多……

  遠遠的,他已看見那片林子,那片他們在攻撲碑石山前曾經隱伏過的林子,林子遮掩住的側面,就是那塊窪地了,馬匹都藏在那塊窪地之中,只是,不曉得此刻還在不在?

  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項真小心翼翼的朝林邊掩去,肩頭的那柄寬刃短劍他已經拔了下來,傷處也用一塊袍襟草草包紮,殷紅的血早已濕透了那塊袍襟,結成一片暗紫的痂塊,身上的三隻純鋼傘骨他卻不敢貿然拔除,天曉得這幾隻鬼玩意兒戳進多深,項真深恐拔下來會使他喘不動氣

  靠近林子了,項真輕輕俯臥卞去,十分吃力的用手肘向前移動,於是,當他爬行到一叢蔓生的矮小雜樹之後,耳朵裡已聽到了隱隱的人語之聲!

  咬咬牙,項真由雜樹的樹枝縫隙間往外瞧去,幾丈之外,果然正有七八個全身穿著大紅衣衫的壯漢在指手畫腳的談著話,他們持著一式的「兩刃斧」,頭紮一式的紅包中,一面說著一面往這邊行來。

  舐舐乾裂的嘴唇,項真又仔細的朝別處搜尋,唔,林子裡還不只這幾個人,更遠的地方,在樹幹的遮掩處,時而可見人影晃動,有穿紅衣的,也有穿黑衫的,他們像正在搜索什麼,但是,看情形卻不十分在意,行動大喇喇的東轉一下西彎一下,手中的兵刃隨隨便便的往草叢矮樹裡撥弄撩掃,一副血戰之後的勝利者姿態。

  七八個紅衣大漢在項真臥隱著的矮樹之前途巡了幾次,其中一個生著雙鬥雞眼的大漢伸了個懶腰,困乏的道:「折磨了一大晚上,都算搞得差不多了,他娘的,這些無雙派的小子倒是有種得緊,硬是一個個蠻幹到死……」

  另一個面色青白的漢子掂了掂手上的兩刃斧,打著哈哈道:「可不是,我們撲到那塊窪地裡,他們的馬兒拴在那兒,看馬的約有十來二十個,照面之下這些傢伙吆喝著已排成了一列,我當時心裡還在奇怪他們在搞啥玩意?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天爺,一陣鋼梭已飛了過來,前面的弟兄眨眨眼就躺下了一大片,好幾個還在地上痛得打滾,疤痞子也完蛋了,他卻乾脆,一隻鋼梭透喉而過,一點罪也沒受,只是那模樣兒好生可怕……

  鬥雞眼一陣哈哈,戲謔的道:「這敢情好,聽說他的那個姘頭馬寡婦一直對你不錯,可就礙著疤痞子不敢和你交往,這一下子你小子可以放開膽去敲門了……」

  青白的臉上漲起一片通紅,這漢子「呸」了一聲,罵道:「少他媽滿口胡謅,疤痞子眼還沒有閉上……」

  哼了一聲,另一個小麻子一晃兩刃斧,恨恨的道:「大清早就他媽一口葷腥,也不怕鬼來纏你們?林子後還躺著上百條屍骸,都是凶死的呐……」

  鬥雞眼吐了口唾沫,道:「老子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犯得著你來擔那鳥心思?」

  站在前面的一個大塊頭不耐煩的喝了一聲,罵道:「吵什麼?都操他妹子活膩味了?晚上攻殺的時候你們怎的沒有這大精神?頭兒叫咱們來搜索對方殘餘,卻不是叫你們來鬥嘴的!」

  小麻子下巴一伸,不服氣的道:「李頭目,山下的一批敵人已被黑手黨的弟兄和咱們的大頭領殺得人仰馬翻,潰散一空,看守馬匹的那幾個也被我們圍上去宰得一個不剩,哪還有什麼殘餘可搜?完全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那狗熊似的大塊頭牛眼一瞪,怒道:「麻皮,你敢用腦袋擔保沒有漏網之魚?他媽的吃飯還會掉下飯粒兒,你就敢有這麼大的口氣?人家一共不足六十個人,咱們與黑手黨卻栽了兩百多,不知道臉紅還以為有光彩哇?」

  小麻子沒有再頂撞,卻小著聲音嘀咕:「他媽個老叫驢……」

  大家都不吭聲了,大塊頭惡狠狠的朝每個人瞪了一眼,吼道:「走了,都瘟在這裡好看?」

  七八個紅衣大漢跟在那名大塊頭之後,又懶洋洋的往前面行去,他們才走,又有兩批人搜了過來,同樣的在發著牢騷,毫無顧忌的彼此嘲謔談笑,他們只是在應付公事,做個樣兒,他們都以為激戰已成過去,現在是擺場面耍大爺的時候了,他們卻不知道,一頭傷虎正隱伏於側,雖然那是一頭傷虎,嗯,卻也吃人的呢。

  項真默默的伏著不動,從那幾個紅衣大漢的口裡,他已經大略明白了山下的戰況結果,無可置疑的,無雙派這次進襲碑石山黑手黨老巢的行動已經完全失敗,縱然他們失敗得多麼轟轟烈烈,失敗得如何有代價,但卻總是敗了,而倒下去的人,自古以來便與悲涼結著不解之緣。

  敗了,敗了,這場失敗,自然也包括了項真,雖然他已盡了力量挽回,他已發揮出最大的寡而敵眾精神,但結果卻仍然如是,灑的血,殘的命,在這時看來,又是何等虛迷與空幻!

  靜靜的伏著,不知道再度過去了幾批人,林子裡終於靜了下來,沒有說話的聲音,沒有腳步的聲音,沒有衣衫擦過枝權的悉嗦聲與間或的鐵器撞響,甚至連鳥兒的嗚叫和蟲兒的卿吱聲也沒有,是這麼靜,靜得像一個露天的墳場。

  又等待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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