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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已經午時了,他可以自閣樓的小天窗望到正午的陽光,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沾過飲食,餓得他有些眼睛發黑,四肢虛軟軟的,喉嚨焦得宛似燒著一把火,難受極了。

  他慢慢站了起來,決定先去找點東西填填肚子再說,悄然掀開那扇小小的木門,沿一道樓梯下來,唔,這裡是一間塵封已久的書房。

  他左右瞧了瞧,出了書房,對面的兩間房子都緊閉著門,一條甬道彎過去,那邊,很可能就是大廳了。

  隱隱的,一陣鶯聲燕語傳了過來,漸漸往這邊移近,項真略一傾聽,已數出有三個人,而且,都是女人。

  到了甬道那邊,腳步聲停了下來,一個嬌柔的聲音道:「你看,這棟房子早就說要清掃一下,那老蒼頭卻懶得什麼似的總是推三搪四,這幾天裡大少爺與師父就要趕回來,這樣髒還能住呀!」

  另一個軟軟的聲音笑了笑,道:「明珠,這兩天來大家哪一個不是提心吊膽,緊緊張張的?只有你還有閒情逸致拾掇房子,將就著大概清理一下得了。」

  那嬌柔的聲音笑起來道:「不行,莊主老爺交待了要打掃乾淨的,要不呀,我可得吃排頭,來,小荷,你去拿抹布和水桶,先把這大廳洗清爽了,再整理別的房間……」

  一個細細的聲音答應一聲去了,那軟軟的聲音道:「你先忙,我看看這房子,好久沒有來過了……」

  腳步聲傳向這邊,沒一會,一個窈窕的少女悄生生的行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左盼右望,興致像是蠻高。

  怪不得聲音有點熟悉,項真在書房門後一看,這少女不是那奚槐的妹子奚嬪是誰?可真巧。

  他在塵埃滿積的一張大師椅上坐下,微微閉目養神,片刻後,「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開了。

  半睜開眼,奚嬪那捂著嘴,傻著臉的驚慌失措模樣完全印在項真的瞳仁上,她愣愣站著,眼珠子都有些發直了。

  項真微微一笑,道:「幸會,奚姑娘。」

  奚嬪慌張的進來,匆匆掩上門,門又是「吱呀」一聲,嚇得她一哆嗦,神色惶惑的轉向項真:「喂,你,你竟然還沒有逃走?」

  項真奇怪的道:「逃走?為什麼逃走?」

  舐舐嘴唇,奚嬪急道:「他們都在到處尋你,每個地方都有人,你好大膽,還敢藏在裡面悠哉悠哉,當心沒命……」

  項真笑笑,道:「我們是敵人,我有命沒命,你急什麼?」

  奚嬪頓時一愣,呆在那裡不能出言,是嘛,他們本是對立的地位,對方的生死禍福,關自己又有什麼事呢?

  不過,不過,真的不相干嗎?不相干為什麼自己會焦急?不相干自己應該早放聲大叫著告警呀,這,這是什麼原因呢?這……老天,羞死人了……

  她陡的雙頰飛紅,又羞又怯又急,手足無情的垂下頭去,項真有趣的瞅著她,低低的道:「奚姑娘,首先,在下想弄點東西吃吃,大約已經快有四天沒有粒米點水下肚了。」

  奚嬪不由一驚,沒來由的有些心痛:「什麼?快有四天沒有吃東西了?老天爺,你怎麼受得住呀?就是折磨自己也不應該這樣……」

  項真苦著臉搖頭道:「在下沒有發瘋,折磨自己做甚?都是在令兄的龍王牢裡享受到這些無上招待的。」

  奚嬪睜大了眼,不信的道:「哥哥沒有給你送飯?不會吧?……」

  擺擺手,項真道:「算了,現在不談這些問題,到是姑娘你有沒有辦法弄些吃喝的東西來?」

  奚嬪忽然舐舐嘴唇一笑,道:「你不怕我去告密?」

  項真往大師椅上一靠,懶懶的道:「隨你,他們想捉我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們人多也是一樣,昨晚上的場面你大約看見了。」

  奚嬪神色變了變,猶有餘悸的道:「你就那麼狠,我躲在房裡都清楚聽到一聲聲的慘叫;那些哀嚎聲、呻吟聲在晚上聽起來實在使人毛髮悚然,一地的血,一地的兇器,直到今天早晨才收拾乾淨,莊子後的山上新起的墳堆延綿了一大片,看看,真不敢相信這只是你一個人幹的……」

  項真疲乏的籲了口道,道:「本不想如此,奈何他們逼人大絕。」

  奚嬪沉默了一下,道:「你等著,我先去為你找點吃的果腹,我看你很累……」

  微微抱拳,項真道:「謝了。」

  臨出門,奚嬪回過頭來低細的道:「哦,這房子她們正在收拾,等一下就會來到這裡;最好,你能換個地方,比較隱僻一點的地方……」

  項真用拇指朝上伸伸,道:「閣樓如何?」

  奚嬪望了一眼,點點頭,道:「你先待著,我去去就來。」

  說完,她小心的啟門出去了,腳步聲逐漸消逝後,項真站了起來,但是,他卻沒有登上閣樓,微向房裡一打量,身形一聳,已飄上了書房內的橫樑,這根橫樑有半尺寬窄,他剛好勉強俯在上面。

  老實說,項真在江湖縱橫了幾近七八年的時光,大風大浪見得多了,艱險詭詐的險境也處得膩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他表面淡然,骨子裡卻留神得緊,他明白情感與道義是怎麼回事,他知道在什麼關係下才有情感與道義的延展;這些使他謹慎而小心,他不願再落入敵人之手,他不願自己再一次的在死亡線上掙扎。

  奚嬪,是在昨夜才認識的,而且,是他仇人的妹妹,在這種情形下,奚嬪沒有告警,沒有通風報訊,如說是什麼原因,這或是一個崇尚英雄式男人的微妙心理,或是仁愛的自然流露,或者,嗯,那男女之間一點靈犀在相通?

  他默默的等著,肚子越發餓得慌,口裡越發渴得急,他從來不知道食物對於一個人會有這麼大的需要,會有這麼大的誘惑。

  現在,奚嬪在做什麼呢?她拿著食物又以什麼理由來這裡呢,這件在尋常時間簡單而易為的事,在此情此景,卻是極為艱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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