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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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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三省用手捂住了自己險些脫口的一聲叫,梁采也有些失措的一疊聲道:「小姐……小姐……」 正在這淒風慘霧的當兒,窗外「呼拉」一響,一條人形飛掠而進,這人似乎估不到呈現在眼前的竟會是這付情景,他一之下,「磴」「磴」「磴」便往後退了三步,一雙眼也全發了直!朋三省「嚓」的搶上兩步,五節九菱鞭與新配的寬刃彎刀同時出手,鏗一碰攔到了那陌生人身前!這不速之客,有著一張黃焦焦的面孔,只是如今卻已變成煞白,他細眼薄眉,鷹鼻削唇,形色冷厲而倔悍,不過,這股子冷厲倔悍之氣,卻似在甫一進來之後便消斂一空了!細細朝來人一瞧,朋三省頓時認出了他是何人,大吼一聲,朋三省怒叫道:「好啊,老子還以為是誰擺下這付連環套來算計我們,原來竟是你!久違了,大名鼎鼎的「奈何判」臣堅!」 是的,這人,正是昔日栽在龍尊吾手裡的「金衫雙判」老二「奈何判」臣堅! 後面,扶著龍尊吾的梁采也陰沉沉的盯著臣堅,他的左手早已暗裡蓄足功力以憊突然發難…… 臣堅目光悲涼而震駭的往地下緩緩巡視著,未了,停在朋三省身上:「他們四位,全死了麼?」 重重一哼,朋三省獨目中噴射著火焰道:「你看看他們還像是活的麼?臣堅,沒有關係,老子會陪著你耍耍!」 絕望的呻吟了一聲,臣堅又瞧向混身血跡的龍尊吾,他沉重的道:「龍尊吾,地下的人,全是你一個人殺的?」 龍尊吾也正虛脫的看著他,閑言之下,龍尊吾強提一口氣,虛弱的道:「不錯。」 石像般呆呆的站著,良久,臣堅的雙目中竟湧出了兩顆清淚,他面上的肌肉抽搐著,轉過身,「撲通」朝地下的四具體跪倒,哀滄而痛苦的祈道:「石幫主,夏堂主,古堂主,席世兄,我對不起你們,與龍尊吾的血仇,今生只怕是報不成了。他太強,太狠,我們賠了命怕難扳倒他……席世兄,你歷盡霜雪的找到了我,我知道你懷著多大希望,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仇人,我們更有深厚的交情,我原打算在會齊鐵矛幫的高手後能于同心合力之下吐一口氣,但我們卻錯了,輸了……我們打了多少心血,派人跟蹤,沿途監視,布好陷阱,但這一切全白廢了,甚至連中條山裡罕異劇毒的「血蜂子」也未能傷他分毫……石幫主,我們辦不到,我們以眾相淩,以毒相伏皆辦不到。龍尊吾有好運道,昔日,你曾親自以生肉引狼群圍噬他,不是也失敗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應該明白不可繼續的但我們卻做了,好慘啊,這下場……。」 朋三省朝後一斜眼,老天,那全身插滿鐵蒺藜的體,不是「九如派」的「血筆點命」席若玉是誰?他好大神通,竟然追攝到了這裡,又能找上「奈何判」臣堅,聯合鐵矛幫的勢力來暗算自己等人,但是,卻也正如臣堅的祈白,這費盡心機的結果,真是好慘啊…… 抱扶著徐美媚的唐潔,目光也投注在那名四肢伸開,仰躺著的體上,這具雙目突凸出眼眶,隱浮著碧綠的,死魚般光芒的體,竟然正是它的殺父滅親的大仇人鐵矛幫浩江堂堂主「碧眸」古顏!在古顏毛茸茸的只肩正中,還深深嵌著一枚透人腦際的菱形血紅指環龍尊吾的「普渡」! 於是,唐潔的淚水又滔滔順頰而下,淚中,卻含蘊著奇異的感受:悲痛與歡欣,淒涼和慰足,是的,仇已報了,此生無掛,只是那為自己報了仇的冤家,卻怎生傷得這般沉重啊……在一片愁雲慘霧裡,窗外,又是兩聲輕響,「玄鶴」牟遲德斜穿而進,他人在半空條然翻轉,「噫」了一聲,捷如飛烏般「呼」的落在朋三省身側。緊跟著,滿頭大汗的醉壺公易欣躍窗射入,兩個人的目光才一接觸室中景像,已全然傻了一樣呆在當地!用力搖搖頭,易欣呐呐的道:「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我們追的人反逃進屋裡,屋裡卻又怎的弄成了這般光景?」 此刻,「奈何判」臣堅艱辛而徐緩的站立起來,他轉過身,脫下了外罩的黑色長袍,裡面,赫然是一襲閃耀奪目的金衫,他目光定定的看著龍尊吾,木然而沉痛的道:「今生我難雪此恨,龍尊吾,來世我也哲必復仇!」 睜著一雙血濛濛的眸子,龍尊吾沙啞的道:「我會記著,臣堅,我會的……」 朋三省突地怪叫道:「姓臣的,不用等來世了,現在我們就開始!」 頭也不回,臣堅長長的歎了口氣,轉身向窗口行去,朋三省的五節九菱鞭與寬刃彎刀「當」聲交擊,醉壺公易欣的純鋼四棒子也立即斜舉,同一時間,牟遲德亦閃電般攔到窗前! 臣堅微微一窒,正有些進退維谷,後面,龍尊吾已沉沉的道:「放他去……」 朋三省呆了一呆,忙叫道:「可是,老弟這」他的話未講完,龍尊吾已沙啞卻堅決的道:「我說,放他去!」 於是,朋三省、牟遲德、易欣等三個人只好讓到一邊,臣堅垂下頭,連一個字也不吭的越窗而出,頓失所在! 唐潔懷中的徐美媚,這時已悠悠蘇醒,她一雙美眸方才睜開,連口氣尚未吐出,已痛哭失聲的慘呼:「尊吾啊……」 急忙輕拍著她,唐潔呵慰的低語:「別哭,妹妹,好妹妹,別哭。尊吾沒事,只受了點傷,他會好的,他會好的,你知道,他是鐵打的身子,這點傷拖不倒他……」 流著淚,徐美媚吃力的站好,她一下子撲在龍尊吾腳下,仰起一張梨花帶雨般的美麗面龐,期盼而傷心的泣問著:「真的?尊吾?你沒有什麼?這點傷拖不倒你?」 提著一口氣,龍尊吾努力在血跡斑斑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他低啞的道:「真的……我死不了……況且,我懷中,還有一些返魂……續命的奇藥……」 醉壺公易欣急急走了上去,他放下手中的四棒子,小心翼翼的為龍尊吾驗查傷勢,一邊看,他一面連串的道:「牟老弟,煩你叫那嚇癱了的店家快到灶房去燒水,唐妮子,馬上把床鋪好。徐丫頭,抉找幾卷淨布,還有四爺,將這房子收拾一下……快,大家全快一點。老梁,對了,你扶正一點……」 室中的各人立刻匆匆展開行動,朋三省朝著走到門口的牟遲德一笑道:「店主與他女兒已被我們解了縛,不過只怕還虛弱得緊。先前那一聲救命,就是古顏硬逼著店主女兒叫的,他們早設好了陷阱,專等著龍老弟及我們來跳了,這一對父女在對面房中,你去時可別嚇著他們!」 點點頭,牟遲德快步走了,朋三省轉過頭來,他先自古顏的體上鉗出了龍尊吾的普渡指環,又拖過了席若玉的遺骸,他朝席若玉的臉孔上一看,不由伸手也拔出了另一枚普渡指環,一邊自言自語道:「乖乖,一枚戒指一條人命,卻又俱是那麼准,全射進了眉心正中……乖乖……」 在堆跌的木箱後面,朋三省一把提起了那具紫袍首,目光一瞟之下,不由吹了一聲口哨,伸伸舌頭道:「天爺,這是「九鴻一尊」夏忌生嘛,這老小子橫行一時,人也夠穩重,今宵想不到也落得這麼淒慘法……看情形,龍老弟只怕還中了他的「斷脈金鋼」呢……。」 拖過了夏忌生之後,他再去搬動靠在床沿邊的那具體,這是個老人,頭髮花白,蓄著的短胡卻是漆黑,不過,頭髮和龍撓上都已染漢了血,以至那張臉孔也扭曲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拍拍他的肩頭,朋三省磁著牙道:「老小子,昔日在紫蘆山區,本來我們不會和那群餓狼打交道的,都是你使的花招,現在,成了,鐵矛幫的大幫主石清,你再也犯不著這樣操心啦,我他奶奶的……」 他一邊說著話,一面在搬運整理物件,末了,又找到一隻大掃把,小心謹慎的打掃起地下的那些鐵蒺藜來…… 扶龍尊吾躺在床上,醉重公易欣卷起袖子,輕徐的為他將衣衫褪除,又仔細查看龍尊吾在一隻小巧錦囊裡所帶著的那些珍奇藥材。低啞的,龍尊吾也一一告訴他某藥材的某用途。 於是,牟遲德端著一盆滾燙的開水進來了,唐潔亦蹲到榻邊用一方粉紅小絲絹為他拭抹著血汗,徐美媚也從門外急急碎步趕到,她手中捧著一大卷白綢,嗯,難怪她還特地跑到外面去,原來,這一大捧細緻的白綢竟是撕裂了她一襲中衣得到的,恐怕上面尚沾有她肌膚上的香澤呢…… 雪停了,大地是一片銀玉琢,琉璃世界。這條路;往南邊蜿蜒而去,路上的積雪合著濕泥,在一輛烏篷車的夾鐵車輪壓過去的時候,便響起一連串低沉卻柔和的「咯吱咯吱」重音…… 篷車輕微的搖幌著,簾已經半挽起來,車裡,龍尊吾混身纏滿了白綢,氣色雖然有些蒼憔,精神卻十分愉快爽朗。是的,他為何不愉快爽朗呢?仇了怨盡,一心坦蕩,那些縈迥在睡夢中,心田裡的魅影陰雲全清除了,剩下的,是無限光明的前程,以及,溫馨而甜蜜的未來…… 唐和徐美媚就像兩隻依人的小鳥一樣分坐在龍尊吾的兩側,她們在悄聲低語著,吱吱吱吱真似一對兒小巧精靈的畫眉,四隻水汪汪,柔脈脈的眼睛,不時向龍尊吾投去深情的一瞥,在每一次瞥視裡,都有掩隱不住的喜悅和振奮,為什麼不好?自今以後她們用不著再憂慮,再愁悶了,三心早連,而三個身,也將合成一了啊。 朋三省仍充任車夫,醉壺公易欣與牟遲德並駕在前,兩個人不知在談些什麼,時而揚起一陣豪放的大笑,笑聲,引起跟在車後的梁采也忍不住時時探首莞爾了。時至嚴冬,但今天的天氣卻是出奇的清朗,並不太冷,陽光正溫和的普照大地,宛如一隻輕柔的手在撫摸著世間萬物,連人們的混身筋骨都覺得舒泰透了…… 跋車的朋三省回過頭來,這位獨目獨耳,卻豪邁磊落的大伏堡四爺,笑吟吟的道:「龍老弟,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到了蜀山湖九成官拜謁過你那兩位恩師後,兩位老人家一定會以你滿身的疤痕為傲呢,呵呵,也只有「金羅漢」冷臥雲與「大神叟」屠百色二位前輩才能調教出你這等狠打不死的倔強貨色!」 微微一笑,龍尊吾沉緩又詼諧的道:「見到這些傷痕之後,冷師父會說:龍兒,你凡事太過粗莽,鋒芒不隱,易遭忌恨,還須多加潛修默化,煞煞銳氣……屠師父卻笑得雙眼成條縫,摸著他的大肚皮點頭說:好好,小子,我就曉得我的徒弟有骨氣,有種,別聽冷老鬼的!每一條疤痕,即表示你對人生,對江湖更深的一層驗,每一塊疤痕,便證明你的英武與傲淩,好,好,龍兒,我的垂龍兒……」 裝著他師父的口氣,龍尊吾做了一番未曾見面前的推敲,於是,車上的唐潔、徐美媚全笑彎了腰,連駕車的朋三省也笑出了淚…… 好一陣,唐才忍住笑,輕輕一點龍尊吾道:「哼,你呀,平時看你一本正經,道貌岸然,原來卻也皮得很……」 一伸手抓住了唐潔的柔夷,龍尊吾又毫不偏私的也握緊徐美媚的小手,緩緩的,他將兩人的手連著他自己的手合在心口,深摯的道:「去掃過青青的墓,我們在那裡留一宵,你們尚未見過她,留在那裡的一宵裡,也讓青青在夢中相見,分享我們的歡愉及幸福,好嗎?青青是必定樂意來的……」 唐潔和徐美媚重重點頭,溫柔的卻也是誠心誠意的點著頭。她們卻知道,今天的這段姻緣,全等於是她們這位已幽明相隔的社青青姐姐所賜啊…… 三騎一車,加上系在車後的那匹「一陣風」,這小小的行列,冉冉向前,消失在路的那邊。山野寂寂,銀潔冰清,這世上雖然有著醜惡,但是,不也有著更多的美好與善良?人生,還是多采多姿的啊……或者,我們仍在關龍尊吾與唐潔、徐美媚,他們的百年佳禮在那裡舉行?九成宮,仰是藍湖海銀城?但,這件事,他們自己會去妥善解決的,用不著我們再煩心了,是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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