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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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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頸項,唐潔語聲變得極其細微地道:「尊吾,說真心話,打在紫蘆山區第一眼看見你,我雖然是與你初次見面,在驚悸和惶恐中卻有一種…一種好似早已相識的熟稔感覺……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像是對你沒有什麼陌生之感,沒有什麼距離與隔閡……縱使你當時是那麼冷漠,那樣不近人情……」 龍尊吾溫柔的在她面頰上印下一吻,深沉地道:「不近人情?是這樣麼?」 唐潔將面孔埋在龍尊吾的臂彎裡,講話的聲音有著磁性的,蒙蒙朧朧的誘人意味:「你戴看那張金色面具,好可怕:說話的音調又是這麼冷酷而嚴厲,好像你的心腸全是冰做的,凍結了千百年的堅冰做的……。」 無聲的一笑,龍尊吾道:「你倒會打譬喻,當時我心情很惡劣,四周的景況又是如此淒涼,再加上發現了你的事,或者說起話來便不怎麼太和善了……。」 忽然抬起頭,唐潔凝注看龍尊吾的眼睛,輕輕地道:「尊吾,你實在好狠,在很久以前,你也是這麼狠的?」 龍尊吾的心頭一跳,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是的,多少個日子串成了逐漸牢固的殘忍心性,多少血腥凝結了他原來軟弱實的本質,環境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但仇恨,卻更容易改變一個人呵。 見龍尊吾的臉龐上含一抹蒼白的澀晦與憂鬱,唐潔不由忐忑了,她忖怔忡的憂慮道:「尊吾,可是我……我說錯了?」 「不,你沒有說錯。」龍尊吾語聲有些喑啞地道:「在很久以前,我不是如今的這個樣子……我夠得上淡泊與仁恕了,我只想好好耕種幾畝荒田,蒔植幾架瓜棚,養個雞禽,栽栽花草,與青青兩人平平靜靜的渡過日子……」 停了停,龍尊吾的面孔上有一片迷惆而惆悵的追憶光暉,似是透薄薄雲霧中的陽光,有三分兒悠遠,卻有七分兒蒙朧,」「那個時候,我壓根兒便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變得如此:僕僕風塵於江湖之上,在血污中輾轉翻滾,在恩輿仇裡纏連不息……江湖的日子是硬蹦蹦地,少有興趣,但是,卻盡混的是些豪勇漢子唐潔鼻翅兒輕輕歙動,她柔怯地道:「這些年來,無論在精神或體力上,我看得出來,你巳經夠苦夠累了,日子又多漫長……苦澀的笑笑,龍尊吾沙聲音道:「以我手中刀,映照人世間與刀面上雕縷相似的四張面孔,看夠了,經足了,待血仇報還,待我胸中塊壘消除,我會尋找一個安定的地方,好好渡過這一生中剩餘的歲月……」 唐潔睜一雙美麗的眼睛看他,道:「不想在江湖的風浪裡浮沉,不想在刀山劍中爭取霸主的金位嗎?「龍尊吾搖搖頭,道:「不想,潔,你也不會做如是之想嗎?」 漾起一抹百合初放般的微笑在唇角,唐潔嫣然道:「當然我不會這樣想,尊吾,你知道我對這種血雨腥風,詭詐陰謐的生活早已厭棄。」 舐舐唇,龍尊吾喟然道:「記得我曾向你說過,這也是生存方式的一種,其中自有正邪,卻非盡屬粗損不智之輩,好輿壞,適當與否,也全在人們去分判了,我喜愛江湖上的雄風豪膽,只是,我卻不能長久過這種太為英雄式的生活沉默了一會,唐潔嘴唇張合了幾次,轉變了一個話題道:「尊吾……聽朋俠士說,你已下定決心要到赤玉莊去?而你想單人匹馬的獨自闖去?」 龍尊吾道:「不錯。」 唐潔不覺將手指抓緊,微帶憂惶地道:「但你只有一個人……」 笑了笑,龍尊吾慨然道:「一夫拼命,萬夫莫敵。」 唐潔剛想說什麼,門外已忽地傳來一陣沉重的步履聲,朋三省粗啞的語音大笑著響起:「隔著老遠就聽見這句話,龍老弟,不錯,好個「一夫拼命,萬夫莫敵」,怕卻只怕我這老哥兒,捨不得你一個人去拼命哩。」 門兒被蒲扇似的一隻毛手推開,朋三省龐大而魁梧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外,他用袖一拂寶藍色長衣的下擺,洪聲道:「老弟,你約莫一直都未休息過吧?」 龍尊吾鎮靜的與唐潔分開,笑笑道:「沒有。」 朋三省跨步進入,瞥見唐潔,他怪裡怪氣的眨了眨眼,「嗨嗨」一笑,轉向龍尊吾道:「老弟,昨夜你回室之後,我與小樊又商量到了如今,這件事可真叫麻煩,他媽江湖上就老是這一套,那家的煙火也有個連接,那座峰頭也能夠互望,誰與誰攀起來也有有他奶奶約九道彎子的淵源,好像在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個爹娘生的同門兄弟一樣」龍尊吾沒有做聲,朋三省又哇啦哇啦地道:「赤玉莊曹老大,按說呢,與我們也不算太見外,曹老小子和小樊也聯手做過好幾次買賣,論起來也算是一條線上的熟人,這位老大坐在「抱懷山」至「富貴嶺」,南北「渭企水」到「阿落溪」,方圓六百餘裡,是一位頂兒尖兒的人物,曹老大三字擲地鏗鏘有聲,黑白兩道的江湖朋友任是那一個進了他的地盤也撤不得野,老小子手下有不少硬把子,本身已是個拿不得手的鐵刺,火爆栗子脾氣,又凶又橫,在這一帶,誰見了他也要退讓三分」龍尊吾的面孔上沒有表情,他依然沉沉靜靜的,嘴巴緊閉看,嘴角約兩條紋線扯得深深的,朋三省有些發窘的道:「喟,老弟,你卻怎的不吭聲?」 搖搖頭,龍尊吾道:「你們二位商量的結果如何?老哥你還沒有告訴我,又叫我怎麼回答?」 朋三省哈哈一笑,道:「這還有什麼結果?為了你老弟,就是要我這為兄的上刀山,下油鍋,還不只是一句話?小樊與我一致決定,不論如何,也都得趕著鴨子上架,他奶奶的硬挺一傢伙了」龍尊吾淡淡的一笑,道:「我早已說過,二位犯不淌這彎混水,這件事,是我一個人的事,理該我一個人去辦……」 擺擺手,龍尊吾阻住又待發言的朋三省,他輕輕籲了口氣,神色間,顯得異常誠摯:「並不是我意氣用事,也非逞匹夫之勇,朋老哥,我自身的份量我知道的十分清楚,除非對方具有天神之力,或有著無可比擬的超人之功,否則,以人與人之間的藝業修為,我總可以應付裕如,便是他們真的有超凡之力,朋大哥,我這條命也還可以與他們周旋一下!」 朋三省大嘴一咧,氣咻咻地道:「又來了,你看你他媽的又來了,就好像我姓朋的跟著你是個累贅一樣,你就不想想,人有失神,馬有亂蹄,任是功夫再強,誰也不敢擔保沒有個失閃的時候,咱們是好朋友,好弟兄,焉能泰山篤定的眼看著你單槍匹馬去赴湯蹈火?這樣一來,我們還算有點人味沒有?江湖上的義氣還提他幹鳥?你這個熊人,怎麼一點他媽人情世故都不曉得?」 想說什麼,龍尊吾又是一笑不言,他知道朋三省的脾氣,那脾氣是如此耿直,如此坦率,又如此暴躁得可愛,為了一個「義」字,為了一個「誠」字,那怕是初見的陌生人,他也是可以連腦袋都豁出去的。 於是,朋三省又叫道:「你也不想想,我姓朋的與你相識的時間雖短,卻是一見如故,屢經患難,這還不說,又承你看得起,尊我姓朋的一聲老哥,咱們意氣相投,個性彷佛,再加上一個「緣」字,彼此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不能道的?他還淨他媽反穿皮襖裝老羊,我看累日若是我這老哥有了什麼紕漏,你還說不準要一抹臉不認人哩…」龍尊吾笑了笑,道:「朋老哥,你言重了,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可以看出來姓龍的是什麼樣的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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