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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唐潔垂下頭來,美麗的兩眉抹上了一層蒼白的憂愁,那馬蹄聲,似一下一下的踩在她的心口上,以至是個心腔都在隱隱的絞痛了。

  默默地,龍客吾側目注視她,半晌,低低地道:「唐姑娘……。」

  唐潔慌忙抬起頭來,強顏一笑,道:「嗯?」

  龍尊吾換了一隻手拉,沉沉地道:「你,在想什麼?」

  微微仰仰頭,唐潔幽幽地道:「我在想,江湖上的日子實在太慘厲,像是在每一寸每一寸的光陰上都抹著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蹟士都沾著淚……人與人便生活在血和淚裡,便浸潤在恩與怨中,平和的日子是那麼少,柔熙的時光是那麼難得,講究的全是硬崩崩,火辣辣的豪義和勇悍,崇尚的全是腥顫顫,血淋淋的殺戈與報復,而江湖中人還口口聲聲說這是骨氣和志氣;一個人的是否值得欽佩,一個人的善惡好壞也都在於此了;難道說,取決一個人的高下便全以這些為準繩嗎?難道說,江湖中的那些好漢們除了這些就沒有別的胡論與主?

  ?

  了嗎?」

  驚愕的瞧著唐潔。

  龍尊吾估不到這看去柔弱而溫馴的女孩子,卻有著這般深刻又透澈的觀察與談論,雖然,她說的不一定全對,但是,其中卻多多少少,含蘊著一些道理,一些一針見血的道理。

  怯怯地,唐潔又垂下頭去道:「對不起……我說得太多了……但請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嘮叨……我心裡是這樣想的……。」

  坦蕩的一笑,龍尊吾緩緩地道:「別放在心上,我並沒有怪你,一點也沒有……。」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唐姑娘,你方才說得不錯,可是,我卻有幾處向你解釋的地方,這混沌的天下,說穿了,原本便是一個龐大的競技場,也是一個用各種方法謀求生存的大圓環,人,自出生到老死,除非他不願活下去,否則,就必須謀求生存之道,要活下去的方法很多,而謀生之道便各有不同,有的人營商,有的人為官,有的人出力,有的人便賣命,每一種方式皆迥異,但結果卻相同;都是為了過完這長短不一的一生,而我們,唐姑娘,便?

  ?

  算是賣命的一類吧,但我們卻只有一條命,不到必要,也同樣不能輕易拋舍,因此,我們便以技擊武術來維護我們賣命的這一行當,我用以謀生路,或用以行俠義……。」

  感歎了一聲,龍尊吾又低沉地道:「由於如此開端,便形成了今日武林中的紛攘與不寧,因為以技擊謀生的手段不同,使產生了正邪路的分野,因為行俠義方式的迥異,便有了各種微妙而複雜的思想,是而武林便難以平靜了,但是,總括來說,這只是一種為了生存下去的作為,只是人活著要做些事的表現。」

  唐潔專注的聆聽著,美麗的眸子裡浮起一片瑩澈的光芒,她望著龍尊吾,龍尊吾又續接下去道:「不僅是人,便是空中飛的禽鳥,地下走的野獸,士壤中的蟲蟻,也同樣有它們的生存方法,夜梟不是為了活命而有食母梟之舉?野獸為了求偶也有互相殘殺或母獸弱肉雄獸之事,蟲蟻為了爭食不也有彼此爭殺的行為麼?這些舉止:在人類看起來是大逆不道與違悖?

  ?

  理的,但在它們那一類中,或者認為是理該當然與順理成章的,人,都太聰明了,有些時,實在聰明得過了份。」

  輕輕點著頭,唐潔想轉口講什麼,龍尊吾卻搖搖手,他舔舔嘴唇,又清晰而平靜的說道:「在屬於我們人的天下裡,大至朝廷有對外的用兵與對內的攘治,中至村鎮間為了獲得集體之利而做出的爭鬥與糾紛,小到個人和個人之間的恩怨纏連,這些皆不可避免,因為人有思想,有感情,有靈性,是而便不能將人的生活路子規劃成一定的線路和模型,因為不能規劃,便有一些事情發生,有好的,也有壞的,於是,人類便以順合人類慣於生活的方式而分出善惡,於是,過份講求善惡之分的武林中人便更不得安寧了;人世間多的是爭端,是不平?

  ?

  只是武林中更多一點,更切合實在一些罷了。」

  怔怔的注視著龍尊吾,好一陣,唐潔才籲了口氣,悄細地道:「龍俠士,你講得很對,至少,你懂得比我深……在這些話裡,我好像一下子領悟了很多……。龍尊吾笑笑,道:「過譽了。」

  唐潔也跟著笑了,她道:「龍俠士……。」

  龍尊吾看著她,道:「嗯?」

  唐潔笑道:「我覺得,你剛才像是劃了一個圈圈,從圈圈的起點開始,一直到結尾,正好圓成了一個道理,完完全全的證實了你所講的,更把我說過的那些話圈在圈子裡……。

  」用手揉揉面頰,龍貧吾道:「不敢,我們習武之人學的便是這個道理,以自己所識的圈住對方所識的,到末了,剛好將對方圈在裡面,不過,那個較為劇烈,較為實在,而且,往往圈住對方的不只是他們的見識與思想,很多時候,也圈住了他們的生命。」

  唐決低柔地道:「我懂……這原是江湖英雄們的本色。」

  龍尊吾無聲的喝了一下,緩緩地道:「這本色,卻太易令人傷感,還有,疲乏……。

  」前行的朋三省募然勒住了馬,回頭叫道:「疲乏?老弟,你累了麼?」

  龍尊吾笑著道:「不累,只是煩了點。」

  朋三省獨目一瞪,又沒奈何的繼續策馬而去,路,便在十二隻鐵蹄下迅速的向後面倒退,倒退得那麼快,像原來就在朝後面移動著一樣。

  白天和黑夜輪流著轉動,宛如一個大大的輪盤,在互古以前就是如此轉動著,以人的生命和前程為賭注,誰也不知道往昔是如何混混沌沌的過來,誰也不知道未來將是如何混混沌沌的過去。

  三百五十多裡的路途是何其遙遠,又是何其接近,當馬匹的腳步以一尺一尺的距離與其接近,當人們的心腔一次一次的加速了跳動,而路途便一尺一尺的縮短,便一尺一尺的倒移了……。

  只用下四天的時間,而這四天,龍尊吾等人便已踏進了大明縣城的地界,大明縣城,或者,在他們心中,像徵了一個希望,雖然,那個希望是血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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