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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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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百色一氣之下,悶著頭不再響了,站著的龍尊吾咬著牙,沉默了良久沒有出聲,金羅漢歎了聲,低沉的道:「徒兒,恩師若父,在師父面前,沒有不能出口的事,你說吧,有快樂,讓為師等與你分享,有痛苦,也讓為師等與你分擔!」 背過身去向著窗戶,而窗外的陽光仍然明亮炙熱,但龍尊吾此刻心頭百感交集,尚未封口的舊創又已再度被自已的回憶撕裂流血,他周身冰冷,思維又已回到魔鬼般的寒酷陰影之下……「忍著痙??的痛苦,抽心般的煎熬,他緩緩沉沉的說出了自己身這的慘痛,從他簡明的身世到目前血淋淋的折磨,沒有一絲兒保留,沒有一丁點渲染,但是,這已十足的使靜靜傾聽看約兩位老人血??暴漲,鋼牙緊挫!盡避過去的日子十分漫長,漫長裡摻合了各端情韻,各端哀樂,但述說起來卻只是瞬息,瞬息裡,人生的真諦也往往包含全了。講完後,龍尊吾轉過身來,他臉上的神色平靜得似古井之水,找不出絲毫波動的漣漪,找不出悲苦激動的痕跡,就像他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如此冷漠而疏淡。良久」「似如釋重負般,兩個老人同時長長籲出一口氣,屠百色舐舐嘴唇,搓搓手,怔怔的道:「真叫慘,徒兒,真叫慘……」 金羅漢深深的凝視著龍尊吾,慢慢的道:「龍兒,你為何不大哭一場以??心中鬱痛?」 龍尊吾牽動了一下嘴角,低啞的道:「淚已熬乾了,仇也記在心中,師父,弟子不哭。」 屠百色一拍手,叫道:「好,這才叫男子漢,大丈夫!徒兒,你將心志集中,用寶習藝,老匹夫與我這一身把式通通授你,你也為我兩個老傢伙好好出去闖蕩一番,休要葬了九成宮的威名,」金羅漢平靜的道:「不僅為了要洗雪那段羞辱仇恨,龍兒,也為了更大更遠的抱負與目標,你一定得苦心勤練,日子還長,報仇雪恥之後,你還有一大段路途要走!」 說到這裡,金羅漠肅穆的道:「習武的最好時機,乃是幼年骨骼軟軔,精神氣俱皆充沛之時,依你來說,雖然往昔也曾紮過底子,那只不過是跟隨著幾個設場教徒的老花拳繡腿胡混罷了,獲得的益處實在不多,而且,根本也派不上用場,練習上乘武寶便好像砌塔,根基鬆散則難承巨石,勉強堆上也早晚要被壓垮。但是,以你的年紀來說,已有二十多歲,又實難從最初淺之學法習起,那樣時間會太過漫長,因此,為師的自會用另」種方法教你,這種方法為師稱為「跳梯」,屠老鬼則叫「延光」,不論是「跳梯」也好,「延光」亦罷,你皆要澄心靜慮,將心??神智完全溶於其中,將為師等的壓箱底功夫一起掏去!「龍尊吾恭謹的垂手受教,金羅漢又精要的告訴了他一些深層武功的入門手法,末了,金羅漢低沉的道:「九成宮地處易山湖湖心」磐島「之上,你在江湖中涉足未深,可能尚不甚了了此處情形,在你面前,為師等亦無庸隱瞞,九成宮威名震懾大江南北,宛如雷霆霹靂,金羅漢大神叟有著拔山撼嶽之豪膽雄風,四十年來,所向披靡,縱有敵手,亦皆寥寥可數,龍兒,你好生繼承這些傳統吧。」 屠百色走上來,喜愛的拍了拍龍尊吾的肩頭,於是,二人含笑而出,當門兒掩上,卻留下了多少力量與希望在龍尊吾手中。 緩緩地,龍尊吾朝著方才二老坐過的太師椅跪下,他緊閉著嘴,唇翅兒在輕輕嗡動,眉毛似兩把刀一般豎起,整個形態流露出一股出奇的冷靜與堅毅之色,他像是下了一個決心,一個上頂於天,下撐於地的決心! 時光就是這麼悠悠的流過去了,太陽與月亮永遠做著那毫無結果的追逐,白雲飄飄渺渺的,而蜀山湖的湖水粼粼,水紋如緞帶般的輕微起伏著顫向深遠,圈圈的漣漪卻又蕩了回來,磐島綠岸的白色小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雲花老在春風裡融解於無蹤,而枝頭的嫩芽在知了的長鳴裡生長得翠綠欲滴,繽紛的百花再顫抖於蕭蕭的雁聲裡,飄零於如帶的秋雲裡。於是,白雲又在黃葉飛舞中落下,又在大地的寒瑟裡落下,日子就是如此,千萬夢幻於這不息不絕的四季渲張中,??脈不易也在於這自亙古以來便是展延向遠的篤定時光裡。 快五年了,九成宮的歲月如斯,那大石柱上紫紅色的「血映豪膽」與「刀斷英雄」的飛舞字體也似蒼剝了不少,但是,九成宮卻依舊巍峨玉立,帶著威森森的氣勢睨眸著蜀山湖,睨眸著極目所至的數十裡水波煙霧。 不論日子是好過抑是難過,但它終將過去,現在,就是這樣了,九成宮的日子又已在金雕玉砌裡流去,在晝柱飛梁中流去。在重角迥廊中流去,也在龍尊吾咬著牙根,忍著艱辛的毅力中流去。 現在,正是秋末冬初,早雪,也已飄過兩次了。 龍尊吾背負著手,穿著一襲白豹皮領的黑色夾袍獨立窗前。這情景,就與他剛到九成宮養病的時期一樣,不過,那時的他,與此刻的他,無論在氣質上或實質上,已有著很大的差別了。近五年來的日子並不好過,他深深的體悟出二位恩師所謂的「跳梯」或「延光」傳授技藝的方法是如何難巨,又是如何費煞苦心,這方法很簡單,乃是由金羅漢及大神叟二人輪流將一身所學傳授給他,白天是金羅漢,夜間是大神叟,而他睡眠的時間也僅有中午的一個時辰及拂曉前的一個時辰,這當然是不夠的,於是,他便服用兩位師父的一種特製提神藥丸,這種提神襲丸是血紅色的,吃下去以後會立即興起一種亢奮及清醒的感覺,金羅漢及大神叟曾告訴過他,這種檠九並不是一件有益的東西,但是,卻可有助於他苦習的進展,除了這稱藥丸之外,便是二老以本身性命交關的一口丹田真氣為他貫注於脈經之中;藉以醒腦清心。於是,他便日夜不停的勤練藝業,像在挖掘著二位師父所藏的武功,如今,大致來說,他已挖到底了,昨天中午,金羅漢已興奮的告訴他,因為,在慣常的每日喂招中,他險些割破了金羅漢的小腿,用他的阿眉刀,雖然,當時僅削下了一片金羅漢的黑袍!這近五年的時光是沉重的,悲哀深藏,卻滲合著歡笑,孤苦伶仃,卻沐浴著兩位恩師的慈愛,近五年的日子相當於一般人的十年,將白晝黑夜混在一起,咬著牙,也將血與淚混在一起,就快出去了,內心深處,他捨不得??開九成宮,捨不得??開二位恩師,但是,仇恨像一條毒蛇一樣齧咬著他,這,合他終日痛楚,在僅有的短暫睡眠中也難以安枕,雙雙人狼,那仇、那恨、那血,那訴不完,說不盡的淒苦,哀涼,以及憤怒! 只覺得混身是勁,混身是力,似能推撐天之柱,能扯栓地之環,他想飛、想奔、想騁馳,只是,現在,他自已有些疑惑,到底習成了麼?到底自已的功力已達到什麼程度?這五年,不,這等於過十年的光陰? 輕輕地,輕輕地「」門被推開了,那披散的頭髮,面孔冷漠木訥的大漢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他們是以五年以前的模樣,一般的冷漠,一般的沉靜,歲月並沒有在他身上刻劃了多少痕印,看起來,他和五年之前絲毫沒有改變。 龍尊吾緩緩轉過身來,安祥的道:「麼哥,二位恩師起身了?」 那神態冷沉的大漢竟難得的浮起一絲笑容,卻仍然詞句簡單的道:「兩位老爺請少爺去。」 龍尊吾「哦」了一聲,漫步行向門口,待要出門,他停住了腳步,輕輕的道:「有事?」 披髮大漢彎了彎嘴角,道:「約莫如此。」 擺擺手,龍尊吾沒有再說什麼,當然,他明白再說什麼也是白搭,這位麼哥,從來也不願意多浪費一個字眼的。 下了小樓,哦,對了,這幢小樓,名曰「??玉」,乃是金羅漢與大神叟日常下棋淺飲之所,這些年來,經讓給了龍尊吾住,固然是為了他能專心習藝,苦練百功,但是,又何嘗沒有著太多的慈愛與關注在內呢? 在經過二片已枯黃的草坪之後,踏著蕭蕭的落葉,由小樓來到一間花廳之前,花廳右側,是一個小小的青石天井,天井四邊,擺滿了盛開各色秋菊的精緻花盆,冰花榜子窗半支起來,花廳內生著炭火,金羅漢與大神叟各著一襲絲綿百壽團子長袍,在愉快的品茗聊天。 披髮大漢向內一指,默默躬身退下,龍尊吾笑著抱抱拳,逕自行向花廳,在門前,他輕輕叩了幾下:「二位恩節,可是召諭弟子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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