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蕩魔志 | 上頁 下頁 |
五 |
|
胖老人踏前一步,叫道:「我老人家在問你的話,你真的不怕死麼?」 嘴角痙攣著,龍尊吾顫抖的道:「至少……我比你們兩個老兒看得淡……」 哇哇怪叫一聲,胖老人大吼道:「什麼?你罵我們?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你是吃了態心豹子膽了,你是神昏智迷了,你是褚油蒙了心了!……」 龍尊吾苦澀的搖搖頭,軟弱的道:「除了這個身體……我一無所有,二位有興,便隨意拿去要看吧!」 黑袍老人朝胖老頭霎霎眼,低低地道:「如何?」 眸老人「呸」了一聲,憤然的道:「他不過是嘴巴硬罷了,我倒要看看他這條小命能死幾次!」 說著話,倘的眼珠骨碌碌的四面打轉,驀然上去一把搶過了抓在黑袍老人手中的龍尊吾,黑袍老人並沒有與他爭奪之意,微笑著返到一邊,胖老人大吼一聲,掄著龍尊吾的雙腿就摜了出去,龍尊吾的身體便像一隻脫弦怒矢般筆直撞向十丈之外一塊尖起的嵯峨岩石上! 這十丈的距離是如此短促,瞬然間龍尊吾的腦袋已快觸上,然而,卻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被一條淡淡的影子更快一步的搶到前後,那麼準確而俐落的一把接住,單是打了個鏇子轉了出去! 那是胖老人,他抓著龍尊吾的領口,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這張受盡了折磨的面孔,但是,他失望了,這張面孔上,除了因為身體的波弄而有些紅暈喘濁之外,找不出一絲一毫的驚懼畏怯來,彷佛這付面容是張早就塑走了形的面具,再怎麼樣也不會生出其他的表情來了。 胖老人冷冷一笑,恨聲道:「好小子,你裝得倒像,我老人家這一次就要送你上道,二十年後,你再扮英雄好漢吧!」 他將龍尊吾放在地下,伸手到懷裡亂摸了一陣,猛的抽出一把寬鋒的雪亮短刀來,狠狠在龍尊出面前幌了幌,咬著牙道:「你我原本無怨無仇,只是你不該在長江頭賣水,孔夫子面前讀三字經,魯班門前弄大拜;在我老人家眼皮子下使狠,你害得我老人家打賭輸了賭,我老人家就要取你的命!」 疲憊的睜開眼睛,龍尊吾看也不看那橫在頸下的鋒利短刀,他艱辛的潤潤嘴唇,低弱的道:「老兒,你快下手……否則,你算枉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了!」 驀地怪叫一聲,胖老人用力一刀插下,他用的力量是如此猛烈,以致當龍尊吾身體一抽搐之下,那柄短刀之上剩下一個刀柄在他胸脯外面了! 胖老人按著刀柄,炯炯的望著龍尊吾,寒森森的道:「這是人慈大悲,一刀到底,小子,你不會感到太痛苦吧?」 龍尊吾的身體早因傷病之下變得麻木不堪,他只看見那把尚留在體外的刀柄,於是,他相信刀鋒早已深戮人肉了,出澀的笑笑,倘提著氣道:「謝……謝了……我並未覺得太過難受……如此平易的死去,倒未嘗……未嘗不是福份……」 胖老人有些楞征的呆了下來,半晌,他道:「你,你真不怕死?」 龍尊吾又閉上眼睛,他有些奇怪仍能如此清晰的聽到對方的語聲;照他往常的所聞所見,像這麼一刀下來,讓不會將生命拖得太長的,假如不太痛苦,至少也應該有一種死前的悠忽感覺啊,他不違多想,又睜開眼,沙著嗓音道:「活著幹什麼呢?……假如你已沒有活著的意義……」 小眼睛睜得又圓又大,胖老人呐呐的道:「好死不如賴活,死亡的滋味並不好受……」 搖搖頭,龍尊吾怨怨的道:「也並不太痛苦,像現在,我覺得一切都很好,而我就快接近黃昏路口了……」 胖老人眼皮子半垂,低低地道:「這樣吧,我老人家將你的??骨送到「千潯澗」去,讓你靜靜的在那裡安息,永還不受人打擾……」 龍尊吾微瞌雙目,安祥的道:「那樣,你真算做了一件好事……」 胖老人面色一沉,沒有再講一句話,左手仍然按在刀柄上,右手已用力一挺,將龍尊吾抗在肩上,頭也不回的放腿奔丟。 黑袍老人淡金色的臉上有一抹極難察覺的微笑浮起,他日注著胖老頭肩著龍尊吾的身影消失在林叢裡好整以暇的轉過身來,默默注視著遠處被染成一片嫣紅的湖波,這夕陽晚霞之境,嗯,好美。 奔進了林裡,胖老頭的身法已突然加快,林子外面是一個緩坡,胖老頭沒有腳踏實地的跑上,肥矮如缸的身體驀地騰空而起,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托著他的雙腳,那麼輕飄飄的送上了後坡之頂,胖老頭大喝一聲,身形再度臨空而起,急瀉而下,他賓士著,雙足再一沾地便掠濯出八文之外,像這樣連連奔騰,在每次掠起之間,都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於空中,快極了,妙極了。 伏在那肥敦敦肩上的龍尊吾只覺得耳際風聲呼呼,四周的遠近景物彷佛在旋轉般一忽兒升起,一忽兒降下,圍著眼睛打滴溜,五臟六腑也在上下翻湧,腦袋量沉沉的,被人摘著拋耍;老天,肩下這胖老頭是個人?他該是一個會騰雲駕霧的神才對,否則也該是一個能馭著一股黑姻來去千里的老妖怪! 不知過了多久-------其實,只有半炷香的功夫,龍尊出已覺頭漲腦的被胖老人從肩頭移了下來,他閉了眼睛,竭力定定神,住周遭一著,喝士這兒竟長一座高聳的聿嶺,岑嶺右邊是暮靄籠罩下的灰岩田野,峰嶺左邊,則是一片連綿重垂的山巒,這座攣嶺與隔著最近的一座大山之間有一條深不見底的絕壑,絕壑之下雲霧漫漫,兩邊峭壁聳立,時有寒風拂來,冷例刺骨,千要說掉下去,便是光看,也令人有些心虛腿軟,喉頭發乾! 甭伶伶的笑笑,龍尊吾覺得無比的平靜與安祥,他奇怪於自己生命力之強,又常著迷蒙滿足於自己的安身埋骨之地竟是這般幽寂寧靜,倘顫抖的伸出舌尖,潤潤焦裂的嘴唇,努力展開一抹微笑!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