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傲爺刀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君不悔又躲開馬秀芬的一蓬淬毒鐵砂,轉騰裡再讓過三柄柳葉飛刀,他未免有些迷惑,這個娘們身上到底隱藏了多少暗器,竟然如此沒完沒了,活像攜帶著一座兵械庫似的!

  「紅蠍子」章昆一直靜坐鞍上,到現在還沒有任何行動,一雙眼睛卻炯然有神,異常專注的盯視著君不悔的每一個招式、每一項反應;他的用心不問可知,這位殺手群中的老前輩,顯然是要先行摸清君不悔的武功路數,以求一擊致命!

  君不悔當然也明白章昆的打算,是而表面上像是挺熱鬧的應付著駱幹夫婦及莫同生,骨子裡卻把精神擺在姓章的那邊廂,他亦是轉著同樣的念頭——一待章昆突發而起,便得搶先痛下殺手!

  駱幹和馬秀芬兩口子,固似吃了齊心丸,此接彼應的輪番攻撲君不悔,但「三手邪」莫同生可沒有他賢伉儷這般帶勁,莫同生雖說看起來十分賣力,光景也現得生龍活虎似的猛悍,內心裡他卻早寒了膽、喪了志,他永不會忘記「傲爺刀」的犀利詭異,永不會忘記者伴當田桓的淒慘下場,人活著,總比死了強,而像那樣痛苦怖栗的死亡,想一想便覺得頭皮發炸,周身透涼,血肉牽連著性命,都是自己的啊!

  意念上老是圍繞著君不悔那幾招奪命的刀法打轉,莫同生的出手就顯得虛張聲勢了,他生怕突兀間刀式走上「大屠魂」,猛古丁裡變成「天泣血」,果真如此,豈非換成了田桓第二?什麼事都行,若要換成第二個田桓,他可是萬萬不能應承的呐!

  鋼棒子在急揮快打,駱幹已多少察覺出莫同生的怯意,忍不住兇暴的哮叫著:「少他娘孬歪扮熊,莫同生,你含糊人家,人家也饒不了你,再不加勁使力,既便姓君的超你的生,老子一樣打你進十八層地獄!」

  手上多出兩柄暗藍匕首的馬秀芬亦冷冷的啐道:「這人怎麼說變就變了?老莫前些日還算一條漢子,此番居然成了只縮頭王八,淨朝君不悔刀口子外晃蕩,把正面全讓給我夫妻倆接承啦,好朋友有這麼個坑人法的?」

  連連雙掌運勁,加強力道,莫同生邊一派委屈的回應著:「你們別冤枉我,我這不是在同你們一樣賣命豁拼麼?」

  不等駱幹夫婦答活,君不悔拖刀抖起一束冷電,隨著一聲斷叱:「大屠魂!」

  「傲爺刀」鋒面上周雕摟的眼睛似是驟而睜開,精光閃炫中刀身怪異的彈跳抖動,而層層刃芒迸射流燦,削薄的鋒口劃裂空氣,那種咽位攙合著呼號般的破空之聲,便仿佛是垂死者的呐喊,奈何橋前的噎窒了!

  這一次,真的是「大屠魂」。

  駱幹夫妻也都在這一招刀法上吃過大虧,暮見舊景重現,且淩厲依然,怎不怵目心驚,膽寒魄散?兩口子貼地側掠,疾似燕飛,莫同生更是殺豬狂嗥半聲,活脫業已挨上刀似的翻滾而出!

  章昆便在這一刹間離鞍騰起,有如一抹淡淡的鬼影,無聲無息卻快不可言的到了君不悔左斜後方的角度——正是一個視線所不及的死角!

  君不悔也料到章昆會在此時出手,亦料到對方會選擇這樣一個角度。

  實戰的經驗,只有在這種關頭上才知道它可貴與可愛。

  於是,君不悔沒有考慮,「刃無回」猝然展現,展現向左斜後方的角度!

  是一道耀眼的光華映閃,一道突兀凝聚的巨大的柱貫徹天地,恍同來自九穹,來自不可名狀的極空,它帶著雷電的咆哮與催燦,只見一刀刺出,便使雲湧風嘯,鬼哭神號——君不悔卻峙立如山。

  章昆沒有嚎叫、沒有呻吟、甚至不曾發出了點聲息,就那麼彈拋而起,從土崗腳下拋到了土崗半腰,蜷曲在那裡像極了一個撕碎了的布娃娃,更像是一個紅鮮鮮的撕碎了的布娃娃。

  活人是不會像那個樣子的。

  君不悔不移不動,似一種冷漠的眼神注視著面前驚悸已極的三個朋友,這三個朋友尚半臥半跪的縮在地下,沒有一位來得及人模人樣的挺起身站好。

  君不悔十分小心,他不讓對方看到他左脅下那一截斷劍,這截斷劍只有寸許,卻有一多半沒入肉中;這截斷劍原本不止這麼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長的完整的窄斂,在經過「傲爺刀」融匯於「刃無回」的鏑鋒威力裡,窄劍段段折裂,然而仍有這麼一截能夠穿透「刃無口」的絕高陣形與嚴密鋒勁,從實際上無懈可擊的刀式嵌合角度裡硬透而入,這份功力,連君不悔也大出意外。

  章昆不愧是殺手群的前輩,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為之深,覓機之准,確已到了巔峰之境;君不悔曾經聽過吉百瑞自詡,一旦「刃無回」先發,天下俊彥奇士,難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章昆的情形看,這話只對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難逃,卻也多少在「刃無回」的浩蕩威力裡,找回了一點補綴!

  殺人僅是一專案的,章昆說過,殺人不該攙入任何七情六欲,不該牽扯任何道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達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慮之例,現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了注腳,他個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頭畜牲般絲毫沒有意義呢?君不悔舐著嘴唇,聲音乾澀而生硬:「三位,你們哪一個再接著上?」

  駱幹喉頭響著咕嗜聲,他扯扁著面孔,雙眼透著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卻是散碎的、顫悸的,嘴巴幾次張合,竟未曾發出一句全音。

  在他們的心目中,「紅蠍子」章昆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們的先輩,守護者,是他們的靠山,如今先輩先去,靠山已倒,這口氣還待怎麼爭、這個仇又該如何報?連章昆都挺了屍,就算三個人再在上湊,亦不過多添一對半的死人而已,與事無補,況且,活著總比死了好,再接著上,又到哪裡找活路去?

  馬秀芬深深吸口氣,一邊面頰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只貌,竟像吊死鬼般的淒厲,兩隻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蝕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樣目光散碎,透著虛青了。

  君不悔望瞭望莫同生,差一點便失聲笑了出來,那莫同生業已全身縮做一團,噘起屁股,把一張臉盤埋在土裡,雙肩聳動著發出低沉又斷續的「嗚」「嗚」嗥號之聲,活脫一頭挨宰前的癲狗!

  得饒人處且饒人,君不悔記得點寬恕之道,雖說對方從未想到要輕饒過他,事至如今,無論在實質上或精神上,已經把對方折磨得夠淒慘、夠狼狽的了,他不打算再進一步逼迫對方,但是他也明白這三個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手,乘隙殲殺,因此,他還要替這三位留個臺階亡命,故意僵著表情,君不悔放狠了聲音:「你們不想玩了麼?也好,在散局之前,我們不妨先做個遊戲,在遊戲裡輸了的人,便必須留下來和我做個最後了斷——」

  駱幹兩口子全直著眼僵視君不悔,形態裡充滿了悸懼驚疑,他們不相信君不悔會懷有任何善意,他們認為君不悔也和他們曾經對別人玩過的把戲一樣,只不過在貓逗耗子罷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殺慣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貴,也知道自我的憐憫,並不是個個豁得出去,因為殺人的人,殺的是別人,相似的光景臨到自己頭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正在「嗚」「嗚」出聲的莫同生,驀然從泥地上抬起頭來,竟是眼眶紅腫,滿面灰汙,他歪斜著嘴巴,拉著那等如喪考妣的長腔,帶著哭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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