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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二十一章 陰陽界上打一轉

  駱幹便在此刻出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方法,當他出手的辰光,掌中已多了一隻兒臂粗細,烏黝黑亮的尺長鋼棒,這只頭尾一般鈍圓,毫不起眼的烏黑鋼棒,卻以不可思議的快速戳向君不悔胸膛,幾乎乍現的一刹,已經頂上君不悔的前襟:

  君不悔根本來不及躲閃,拄地的拐杖驀然上揚,但聞「哢嚓』一聲,木制的杖身已斷裂兩截,頂胸的鋼棒不錯是被震開半尺,就在棒端斜蕩的同時,卻淬而噴出一蓬銀絲,極細極細,宛若牛毛般的銀絲,銀絲閃爍四射,形成半個弧面,籠罩範圍,約近五尺方圓。

  萬料不到那只黑愣的傢伙裡還隱藏著這種陰毒暗器,君不悔撲地側滾,連桌帶椅一併撞翻,在那片啼哩嘩啦的碰擊聲裡,他驟覺左臂微麻,三根如絲似的銀針已插入肉內,針尾搖晃,猶在顫巍巍的抖動不停!

  「傲爺刀」脫鞘而出,青藍色的光焰飛掠流織,駱乾冷哼一聲,暴退兩步,卻在退後的瞬息改換另一個角度反撲上來,那一聲一聲斷續的呻吟。

  胖老太婆在灶前忙活著,別看她一雙小腳,動作卻十分俐落,力氣也大得驚人,三個灶口上座著三個磨盤大的蒸籠,小腳移動,輕鬆自在的將蒸籠層間的饅頭倒在鋪著厚棉布的白木長桌上,這一籠是雪白的大饅頭,另一籠就蒸的菜肉包子,熱氣薰繞,胖老太婆自得其樂。

  生了一張焦黃面孔,蓄著兩撇八字鬍的這個糟老頭便坐在一把竹椅上,嘴裡巴喀巴喀的吸著旱煙管,神色悠閒得緊。

  君不悔睜開眼睛,人目的便是這麼一副景象。

  一時之間,他不禁感到茫然,這是怎麼回子事?這是什麼地方,面前兩位老爺老奶是什麼人?他又怎麼來到了這個所在?

  老頭兒噴出一口辛辣的煙霧,瞅著君不悔淡淡一笑,模樣活脫只當君不悔是他剛剛睡醒的兒子,半點訝異不帶:「你醒啦?小夥計,這一覺困得可長!」

  君不悔本能的想要起身,稍一掙動,才發覺四肢癱軟,像被人抽筋卸骨似的發不出力道,腦袋一陣暈眩,又虛弱的仰了回去。

  摸了摸唇上的八字鬍,老頭兒安詳的道:「想要人模人樣的站起來,小夥計,只怕沒有個十天半月才行,這還是我的醫術高明,換一個半吊子郎中,別說治你不好,包不准早將你一條小命送到閻王殿應卯去啦,這一遭,算你命大。」

  舐敵乾裂的嘴唇,君不悔用力提著氣,沙啞的開口道:「可是……老丈救了我?」

  老頭兒閑閑的磕了磕煙袋鍋:「若不是我老漢救了你,你會躺在我的饅頭鋪裡?」

  嗆咳兩聲,君不悔呐呐的道:「多謝……多謝老丈救命之恩,一待傷勢稍愈,必當圖報……」

  微微一笑,老頭兒道:「不必再報啦,你身上那兩千來兩銀票,我們業已笑納,還給你剩下十多兩散碎銀子,留著在你傷癒之後當盤纏,小夥計,不是我老兩口現實,救人也得要本錢,可不是?」

  君不悔想陪著笑卻笑不出來,他勾動著唇角道:「些許銀錢,理當敬呈,就怕區區之數,不足回報再生之德于萬一……」

  揮揮手,老頭兒眯著眼道:「夠了夠了,這個數目足夠,小夥計,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良心,識好歹的年輕郎,當我將你從那條荒溝裡背回來,老伴還犯嘀咕,說是不曉你肯不肯感恩圖報,賞賜幾文?我就說啦,這孩子長得厚厚敦敦的,看上去你是個有心肝的人,不會叫我們老兩口白忙一場,如今可不是,小夥計,瞧你多慷慨,我們便不興客套,先行領受厚賜哆!」

  君不悔啼笑皆非的道:「應該應該,老丈,再造之恩,實難價量……」

  老頭兒一面朝煙袋鍋裡裝塞煙絲,邊問道:「小夥計,說個名姓來我聽聽。」

  君不悔道:「我姓君,君子的君,決不後悔的不悔……」

  嘴巴念道了幾遍,老頭兒笑道:「好名字,我是巴向前,那灶前幹活的胖婆子是我渾家,你叫他巴大娘好了,小夥計,別看我那渾家如今又老又肥,三四十年前,尚是個一把捏得出水來的小美人呢,時光不留情啊,嗯?」

  君不悔應合著道:「是,老丈說得是,時光不留情……」

  巴向前由口袋裡取出火石,輕輕磕擊著點燃了煙葉,深吸一口,讓濃濃的兩股煙霧從鼻孔中噴出,表情十分舒但過癮:「我說:小夥計,你是得罪了哪一個龜孫王八蛋啦,居然把你傷成了這等淒慘模樣,外有外創,內有毒侵,打譜是想要你的命啊;我替你一一檢視,乖乖,敢情你還是舊傷未愈又加新創,小夥計,鐵鑄的漢子也受不住如許折騰,你卻為啥被人糟塌至此?莫廠成你是賣肉的營生?」

  君不悔訕訕的道:「只是碰上了仇家,在不該及不宜遭遇的節骨眼上卻偏偏遇上了,所以,便落得老丈看到的光景……」

  又吸了口煙,巴向前搖頭道:「這十七天裡,你是忽睡忽醒,暈暈沉沉天灰地暗的神智不清,若非我和老伴日夜待候,按時喂湯換藥,還有得你做夢雲遊的日子——」

  君不悔感激的道:「勞累老丈及大娘。實在心中有愧。」

  巴向前道:「累麼,自是累了一點,但想到哪那千多銀子,也就神清氣爽不覺得累啦;這年頭兒,要賺恁大一筆錢財,亦不是容易的事,小夥計,只盼你別心疼才好。」

  君不悔窘迫的擠出一抹笑顏:「老丈這是說到哪裡去了,銀錢身外之物,花光了還能賺回來,若是丟了性命,則又到何處再找一條填補?老丈大德,豈能以財帛價值相比擬?」

  長長「嗯」了一聲,巴向前笑吟吟的道:「小夥計,你我結識,也是有緣,你既是道上人物,我的過往亦無妨老實說予你聽,我和我那渾家,這大半輩子來,原只會得兩樁事——殺人與救人,卻是洗手歸隱已有十三年了,如今又學了一門手藝,做饅頭,想不到買賣還挺不錯,巴家饅頭鋪名聲響亮,方圓百里之內的大村小集,人人知道巴家饅頭鋪的饅頭發得好,份量足,菜肉包子餡多皮薄,一咬一兜油,東西賣得多,整日忙活仍供不應求,然則我們老兩口卻忙得很愉快,說是蠅頭小利麼,倒比往日江湖上大風大浪撈那血腥銀子心安理得,闖道險,混世難,小夥計,儘早收篷錯不了!」

  君不悔頓悟的點頭:「我明白老丈的意思……」

  這時,巴大娘已將擺滿長桌的包子饅頭排整妥當,喚進兩個年輕漢子來裝簍入筐,分別外送,又交待留著多少應付鋪子零賣,哪些移到店首的籠屜裡保溫,有條不紊的處理完事,才挪動一雙三寸金蓮走了過來。

  巴向前瞅著老伴,挺關切的道:「又出了三籠九展?今天業已蒸了四道啦,來,先坐下歇歇再說。」

  扯起腰前的圍裙拭了把額頭的汗水,巴大娘一屁股坐在另一張竹椅上。這一落座,竹椅咯吱咯吱的直呻吟,幾乎跨將下來;她籲了口長氣,兩腮的肥肉顫了顫:「還得再蒸三籠才夠數,前村趙老爹家今天做白事,早訂下兩百個饅頭,大金莊的李疤眼說明天他們那裡要過兵,也吩咐照往常多加三百個菜肉包子,另外那幾家飯鋪酒館都亦三十二十的增添,三籠蒸出來還不見得夠……」

  說到這裡,她才發覺君不悔正睜大眼睛望著自己,呵呵一笑,她可樂了:「醒過來啦?噴噴,我們老頭子的本事真叫不錯,看你暈來轉去十幾天,我還當你留不住這口氣哩,老頭子好歹仍把你打鬼門關上拖回來了!」

  君不悔振著精神道:「還多虧大娘你費心。」

  抖動著雙疊的下巴,巴大娘眉開眼笑:「不用客氣,你這一活轉來,那兩千銀子我們就收穩了,要是不然,還得在買過棺材挖過窩之後將剩下的余錢陪著你一遭落葬,你要曉得,活人錢財不可少,死人錢財不能收,那是收冥紙呀,會走揹運的……」

  巴向前別過臉去向她吐了口唾沫,透著幾分不自在:「老婆子,你就講幾句好聽的行不行?又是棺材又是挖窩,你自己不怕忌諱,也不想想人家入耳順不順但?一大把年紀了,半點風色不會看,真是的!」

  巴大娘不以為許,仍然笑得似財神般麵團團的:「小夥計,你可別見怪呀,我老太婆打小至老,這個毛病就是改不了,想到什麼說什麼,一根腸子通到底,言語間如有冒犯,千祈包涵則個……」

  君不悔忙道:「大娘言重,實話實說,才越見真性。」

  巴向前摸著八字鬍道:「我這老太婆什麼都好,就是一開口叫人受不了,想當年,為了她這個嘴沒遮欄的習性,害我吃了不少苦頭,有幾次差點連老命都墊上,咳,到老來也依然不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知勸說了她多少遍,愣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巴大娘受了老公一頓數落,非但不氣惱,反而柔柔的看著老公,放低了聲音:「所以你得多提醒我,點明我呀,往後我總記著言詞兒婉轉些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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