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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搔搔頭,君不悔想到如果現在出去找些火,能否找著適宜引火的乾燥木柴且不去說,就算找著了再拖回來引燃,也要一段時間,這一陣延宕,只怕管瑤仙就待凍僵了,如今僅有一個應急辦法,便是脫下自己的外袍給管瑤仙穿上禦寒,然則雙方身份懸殊,管二小姐的脾氣又來得個嬌盛,這一番好心若叫人家當成了驢肝肺,可就大大不上算了;他遲疑不定的欲言又止,模樣間便不免有著三分窘迫。管瑤仙亦有穎悟,她打著哆嗦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君不梅乾咳一聲,壯起膽子,卻仍免不了帶著靦腆之負:「二小姐,假如你實在冷得熬不住,我……嘔,我身上這件袍子你先拿去披上,也好驅驅寒意,當然,我是說你要不嫌棄我是個下人以及這件袍子太髒的話……」

  終於在僵凍的臉龐上綻出一絲笑意,管瑤仙動容的道:「謝謝你,君不悔,但你也會冷……」

  君不悔忙道:「不要緊,我身底子厚實,抗得了這點寒冷,二小姐總是姑娘家,比不得一般男人壯健,尤其是我,冰天雪地裡幹活慣了,皮厚肉粗,自來便耐得凍……」

  管瑤仙毫不猶豫的伸出手來:「那我就不客氣了,君不悔,袍子給我,說真的,我冷壞了!」

  君不悔迅速脫下他那件陳舊卻相當暖厚的棉袍,幫著管瑤仙披在身上,管瑤仙身段窈窕纖長,披上這件又寬又大的袍子,不啻裹著一張小型棉被,袍子內仍殘留著君不悔的體溫,暖暖的,熨熨的,更透著一股男人特有的汗酸氣息,這股氣息沁入管瑤仙的嗅覺,不知怎的,她非但不感到醃酥憎厭,竟反有一種微醉般的暈眩微蕩……

  瞧著管瑤仙舒恬寬怕的神情,君不悔就更不覺得冷了。他挺起胸膛,豎直脖頸,頗有一副風雪不能屈的氣概。

  「二小姐,你看,我可不是抗得住麼?待會再出力背上幾捆柴火,就益發熱騰騰的能冒汗啦;二小姐,你現在是否比較暖和了點?」

  管瑤仙扯緊棉袍的襟口,一股溫熱由肌膚透到心田,她不再顫抖,不再寒栗,臉上的笑容亦顯得那麼真摯坦率,沒有絲毫矜持做作:「君不悔,我不知該如何向你表達我的謝意,更不知該如何向你言明我的愧疚,以你這樣一位拔尖的高手,卻屈隱在我們這家不成氣候的鏢局裡,忍辱受氣全不計較,更在緊要關頭出力賣命,慨施助援,要不是你,我若非死在自己手中,也必然難逃這冰雪封天的大限……」

  擺手阻止君不悔出言,她又繼續說下去:「你明白,君不悔,人都有一死,逼到頭上,亦不由得貪生畏死,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也豁得出去,但我卻不甘含冤受屈的死,不清不白的死;一個姑娘家,在承受玷污之後帶著那樣一條骯髒身子,便是到了黃泉,又有何面目對先祖列宗於地下?君不悔,你不僅救了我的命,更保全我的名節,我……我……」

  雙目中淚光隱隱,語聲硬咽,管瑤仙有些說不下去了,我這的真情真性,這樣的掬心掏肺,傾訴的物件卻是一個從起始便屈居雜役的君不悔;君不悔不禁受寵若驚之下興起無盡的各般感觸——人際關係風譎雲詭,變化無窮,某一樁難以逆料的遇合,卻是人與人之間處勢遷異的因素,而誰又能預測自己命運的起伏、未來的否泰呢?

  管瑤仙摔了摔頭,將垂落額前的一絡秀髮攏口耳邊含著淚笑道:「君不悔,你不會在心裡譏嘲我吧?」

  君不悔呐呐的道:「在心裡譏嘲你?我為什麼要在心裡譏嘲你?」

  管瑤仙臉兒微赦,羞澀的道:「我是說——你會不會笑我這麼不知自製,不懂隱諱,甚至有些失常失態,把想到的事情都毫無保留的說出來?」

  君不悔陪笑道:「二小姐,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人嘛,原該這樣,心中有事便說出來,憋著悶著反而形同結鬱;一般姑娘家如果要吐露什麼委曲或感受,大多都會情緒比較激動難以抑制,這是司空見慣的事,不算失常失態……」

  管瑤仙反應十分尖銳,自己也不知道怎會突的冒出這句話來:「有很多女孩子向你傾訴過委曲?」

  呆了呆,君不悔面紅耳赤的道:「二小姐說笑了,像我這麼塊料,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一肩明月,兩袖清風,說錢財沒有錢財,講人才沒有人才,別提女孩子會向我吐露心事,只怕連答理都不願答理我,呃,我是曾經看到過,那可是大姑娘對別人,不是沖著我。」

  管瑤仙不以為然的道:「君不悔,你不須妄自菲薄,基業是人創的,財富也是人掙的,你有一身好本事,一顆任俠尚義的心,這就足夠了,加上你的青春,你的強健體魄,還怕沒有發跡的一天?」

  聳聳肩,君不悔苦笑道:「本事不能用來搶、用來偷,大不了自衛助人而已,又從何發跡起?」

  凝目注視君不悔,管瑤仙徐徐的道:「有一身好功夫,即是在江湖上飛黃騰達的本錢,君不悔,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讓我來幫你策劃籌謀。包你出人頭地,名利雙收!」

  嘿嘿笑了,君不悔微現赦然:「我恐怕不成,二小姐,我不是材料……」

  管瑤仙平靜的道:「你沒有去嘗試,怎知不是材料?從你單獨犯險前往『老君山』救我的舉止,膽識同決心的表現就是不尋常人物,君不悔,你相信我,我不是奉承你,高估你,你必然能以成器!」

  君不悔遲疑的道:「奇怪,我大叔也是這樣說……」

  眉梢子輕揚,管瑤仙問:「你大叔?」

  「就是吉大叔,二小姐大概不會認識他。」

  對於君不悔口中的這位「大叔」,管瑤仙顯得沒有多大興趣,也就不曾追問他們之間的淵源及關係,她想到的是另一個問題:「君不悔,你這一身好本領,是否從來未在人前顯示過?」

  君不悔迷憫的道:「這又不是耍把戲,若沒有必須,我為什麼要在人前炫耀?」

  管瑤仙道:「那麼,除了你師父和你自己知道你的能耐外,別人都不曉得?」

  君不悔笑道:「現在狄元也知道了,還有那叫吳萬川和洪子立的兩個人也知道,不過姓吳和姓洪的即便知道也不關緊啦,我一道送他們升了天,二小姐,殺人並不快樂,更是一樁作嘔的事,然而在無可選擇的情形下,卻也不似想像中那樣困難……」

  管瑤仙凜然於色:「不必內疚,狄青手下那一批人個個兇殘無道,犯案累累,殺之決不足借,想想他們平日酷虐善良,茶毒生靈的暴行,亦正該以殺制止,君不悔,這是做好事!」

  說到這裡,她又換了一種溫柔的眼光瞧著君不悔,接上先前的話題:「我方才問你曾否炫技人前,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奇怪,以你的才能,盡有機會謀棲高枝,為什麼卻自甘委身于雜役的工作?如今我算明白了,別人不知道你的本事,你又不曾執意顯示,當然便若石蘊璞玉,沙礫含金,未經琢煉,就難見光輝;君不悔,由此亦證明你的本份篤實,不平凡中益增不凡……」

  君不悔在管瑤仙的一再讚賞下,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算貼切,他傻呵呵的咧嘴笑著,又似忽然記起什麼事來,趕緊道:「二小姐,我得出去找柴火了,這座土地廟後頭是一片亂葬崗,萬一找不著合適引火的木材,便劈棺材板來燒,你不會介意吧?」

  管瑤仙歎了口氣:「隨你吧,處在眼前的環境裡,哪還有這麼些挑揀。」君不悔走向廟門,舉目望去,外面仍是白茫茫的霧氣在飄浮著,浮浮蕩蕩似乎比先時更要濃密了,這種鬼天氣,只怕找塊棺材板都不容易。

  於是,一陣急驟宛若擂鼓般的馬蹄聲便在此刻隱隱傳來,蹄聲傳揚的距離初入耳時還相當遙遠,而僅是凝神聆聽的須臾,卻以驚人速度往這邊移近!

  君不悔怔怔的瞅著這一片霧氫,心中暗暗禱告騎在馬上的主兒可不要又是些瘟神,但沒來由的竟興起一種忑忐不安的感覺,好像從蹄聲的狂亂中含蘊著什麼不祥的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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