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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


  盧滿雄練完了一套羅漢拳,博得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裡是一間位在廉租屋的武館,武館地方很逼狹,要練功夫,得在武館門外的空地。

  這武館的教頭是榮根勝,六十歲了,體魄卻還壯健如牛。

  榮根勝壯年的時候,是碼頭起卸貨物的苦力工人,人人都知道他力大無比,卻不知道他是國術高手,並非空有一身蠻力。

  他涵養好,有忍耐力,從不喜歡動粗,由於他平素沉默寡言,又沒跟人打過架,所以沒有人曉得他懂功夫。

  直至近十年,他才在廉租屋的鋪位裡,開設一間跌打醫藥局,但生意清淡,要養活自己倒還可以,無奈他還有老婆兒女,於是生活又陷於窘境之中。

  後來武術大行其道,欲求藝練武的青少年越來越多,榮根勝才索性招收門徒,傳授武術為業。

  所以醫局變相成了武館。

  盧滿雄二十歲還不夠,是塑膠技工,榮根勝芸芸弟子中,他是武功最好的一個。

  在私下裡,榮根勝確對他頗有偏愛之心,他不但肯學肯練,而且為人十分純樸敦厚,性格就和乃師一模一樣。

  這時,已是夜間十點。

  榮根勝咬著一根現在已難得一見的長筒煙杆,笑著對盧滿雄說:「很好,很好,比起早些時玩得好多了。」

  「這都是您老人家的指點,才能有所進步啊!」盧滿雄很謙厚地說。

  「哦,十點了。」榮根勝看了看腕上已很殘舊的手錶,「這裡治安不太好,你早些回家休息,明晚才再來,我教你耍八卦刀法裡最巧妙的幾招。」

  「好,我走了,師父也該早睡了。」

  「記著我的說話,練武只為強身,保護自己的安全,絕不能隨便傷害別人,撩事鬥非,知道麼?」榮根勝諸如此類的說話,幾乎每天都要對徒弟們說過,才能睡得著覺。

  他明知盧滿雄的生性和平,不知怎的,到時到候也總要再三提醒一番。

  盧滿雄深知師父的習慣,也見怪不怪,點頭示意明白。

  榮根勝滿意地一笑,也著令其他七八個徒弟,回家休息。

  盧滿雄穿了衣服,獨自在路上走回家去。

  忽然,他聽到背後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阿雄!」

  聲音粗大而沙啞,盧滿雄一聽之下,已知道是誰。

  他轉身望去,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這個人市他的三師哥——麻子劉大猛。

  劉大猛約二十五六歲,一副身材有如日本相撲家般,又胖又大,但一雙眼睛,卻陰陰細細的眯成一線,加上滿面紅紅黃黃花斑斑的麻子,教人一眼看去,渾身都會不大舒服。

  盧滿雄眉頭一皺。

  「三師哥,什麼事?」他勉強露出笑容向劉大猛說。

  「唉,這回老子沒命了。」劉大猛歎了口氣,煞有介事般。

  盧滿雄沒答口。

  劉大猛又說:「這兩天來,貴利四輸牌九輸得要命,連輸了萬多塊錢。」

  「貴利四?我不認識這一個人。」

  「貴利四市馮九叔的兄弟,出了名的惡人。」

  「他輸錢跟我有什麼關係?」

  「跟你沒關係,我可關係大了,我欠了他兩千塊,連本帶利,現在已三千五百多塊錢了。」

  盧滿雄咋舌道:「這麼厲害?」

  「他今天來找我,限兩天內還清本息,我現在要四處籌錢了。」

  劉大猛透了一口氣,又說:「所以,你欠我的麻將債,現在非還給我不可了。」

  盧滿雄聳聳肩:「那天你說三缺一,硬拉了我去湊腳……」

  「別講的那樣難聽,莫非你輸了想賴賬?」劉大猛面色陡地一變。

  「不,我不是賴賬。」盧滿雄漲紅了臉,說:「但那天你是說過,輸了你借給我撐腰,讓我有錢的時候才還你不遲的呀。」

  「不錯,但已經兩個月了,難道你一輩子沒錢,便一輩子都不還錢了?」劉大猛顯然在翻臉攤牌。

  「但那天你硬要打大得要命的麻將,你們三個吃滿貫像輪流不息似的,只有我輸得一塌糊塗,我這兩個月來儘量節儉,也只剩下兩百塊錢,假如你真的需要,我明天拿給你。」盧滿雄說。

  「兩百?」劉大猛瞪著眼睛,「你欠我八百五十塊,就只還區區兩百塊錢?」

  「我不是不還給你,餘下來的遲些我一定湊夠數目……」

  還未說完,劉大猛已聲勢洶洶的截住話頭,說:「不行,你立刻就要全部還給我,在現在情況之下,你欠我錢,就等於欠貴利四的錢,貴利四可不是好相與的。」

  盧滿雄心中有氣,但他涵養好,姑勿論誰是誰非,自己總是欠了別人的錢,誰叫自己偶一不慎,墮進了四方城中,惹得一筆巨額的麻將債。

  八百五十塊在別一些人看來,可能不值一哂,但對盧滿雄而言,將這筆款項形容為巨額的金錢,實在半點也不過分。

  盧滿雄正想再說幾句要求延期還債的說話,忽然覺得,有七八個人,從四方八面,向自己走近。

  不知不覺間,盧滿雄竟陷入了一片包圍網之中。

  情勢顯然大大不妙。

  那七八個人,個個衣衫隨便,頭髮又長,而且還煞氣森森,分明是沖著自己而來的。

  劉大猛聳聳肩,震顫了渾身肥肉,說:「好啊,貴利四的手足都來了,你敢不還錢,只怕有好戲瞧了。」

  盧滿雄面色一陣發白。

  「殺人填命,欠債還錢,是天公地道的事,誰敢借而不還,只怕今天晚上,大大的要遭殃了。」一個四十來歲,身材瘦削的黑衣漢子,冷冷地望著盧滿雄說。

  這人面色陰鷙,兩顴高聳,眼神碌碌鬼祟不定,顯然是黑道中人。

  「這位便是馮四先生,也就是本區裡出了名的貴利四。」劉大猛走前搭住了盧滿雄的肩膊。

  盧滿雄從未跟這些人打過交道,有點不知所措。

  他儘量使自己鎮靜。

  貴利四嘿嘿一笑,說:「這位小兄弟,聽說你的功夫很好,對嗎?」

  盧滿雄還未回答,劉大猛便已笑笑說:「他功夫好極了,不過……」

  劉大猛沒說下去,突然將搭在盧滿雄肩膊上的手,猝地向下一沉,反手將他牢牢鎖住。

  別瞧劉大猛又肥又胖,這一下偷襲的手勢,可半點也不含糊,又快又准,盧滿雄冷不提防,立時受制於人,動彈不得。

  貴利四大笑。

  他突然止住了笑聲,狠狠一腳向盧滿雄腹部踢去。

  盧滿雄連呼叫也來不及,貴利四的拳頭又已沖至。

  一連串的毆打,盧滿雄完全不能還手。

  終於,拳腳交加停止了,盧滿雄受了傷在呻吟。

  貴利四冷酷地用手抬起盧滿雄的頭,說:「你叫盧滿雄,又叫阿雄,是不是?」

  盧滿雄軟弱無力地點點頭。

  「看你這副寒酸相,錢是還不起的了,照我的規矩,是殺人填命,欠債不還,也要命來清還,你信不信我立刻用刀子割斷你的脖頸?」貴利四拿出一柄彈簧刀,引在盧滿雄頸上恐嚇地說。

  「不!不!別殺我!」盧滿雄下意識地掙扎。

  「要我不殺你也行,只要你今晚替我做一件事,我不但不殺你,連你欠劉麻子的錢,也永遠不再追究。」

  「行,你要我做什麼事,儘管說。」

  「前面兩條街的公園旁,有一座電油站,我知道那裡有幾千元現款,你去拿它回來。」

  「那是打劫!」盧滿雄大吃一驚。

  「別害怕。」貴利四的態度,變得十分柔和,「這買賣很容易得手的,同時,也絕不止你一個人去幹,我會派四個人去幫你,怎樣?」

  盧滿雄如鼓浪般搖頭。

  貴利四微微淺笑,手中彈簧刀卻向下輕輕一沉。

  盧滿雄只覺得頸間一片涼浸浸,令人冷汗直冒。

  他終於在刀下屈服,答應了貴利四。

  於是,盧滿雄便成為了當晚電油站劫案中的劫匪。

  事情一如貴利四所言,很容易得手,一點困難都沒有。

  這一次行動,他們是蒙住了面幹的,所得贓款,竟然比想像中多很多,有近萬元的數目。

  貴利四似乎很賞識盧滿雄。

  他分了兩千元給他,盧滿雄起初堅不肯要,但貴利四軟硬兼施,用盡了威逼利誘的手段,使他無法拒絕。

  由於受了傷的關係,自那天起,盧滿雄便沒有再返塑膠工廠,也沒有在晚間到榮根勝的武館裡練武。

  麻子劉大猛和另外一個叫尊尼的阿飛,整天陪著他四處遊蕩,白天大吃大喝,晚上燈紅酒綠,用醇酒美人迷灌著盧滿雄。

  盧滿雄本是敦厚純樸的人。

  但俗語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而久之,一個大好青年,就在這環境之下,變成了花天酒地,終日胡天胡帝的阿飛。

  由於他本身具有良好的功夫,加上貴利四對他另眼相看,他在這肮髒圈子裡竟然很快便扶搖直上,成為貴利四得力的左右手。

  現在,盧滿雄已是登堂入室的黑色份子,他說黑社會暗語的本領,也學得非常純熟。

  在這段日子裡,他又幹了幾次劫案,其中有一次,還是暴力行動,傷害了事主。

  他越來越具「膽識」,野心越來越大了。

  在貴利四從旁慫恿下,他決定親自計劃,幹一宗大大的劫案。

  他選擇了他以前做過工的塑膠工廠。

  他知道,每逢二十號早上,工廠經理部便會用車子到銀行提款回來,給職工出發糧錢的。

  他計劃好了一切,先偷竊一輛汽車,然後幾個人在車裡埋伏著,等候運鈔車從銀行裡回來。

  一切果如所料,他指揮若定地吩咐同伴用汽車截停目標車輛。

  然後,手槍利刀齊出,閃電式將糧款劫掠。

  一個孔武有力的職員想抗拒,盧滿雄毫不考慮揮刀向他砍去。

  他血如泉湧,顯然受傷不輕。

  前後不足五分鐘,大功告成,車子絕塵而去。

  當天的晚報,大字標題地刊登了這段劫案的新聞:「蒙面劫匪持刀槍械劫糧款二十萬元。」

  貴利四很滿意,盧滿雄更是樂極忘形。

  他覺得這是一樁傑作,他又可以像前幾次幹的劫案般逍遙法外。誰知道他高興得太早了。

  警方根據廠房的記錄,發現了幾個月前盧滿雄無故離職,甚至連薪水也沒有回去領。

  根據這一點小小的線索追尋下去,警方終於證實,這劫案是和他有關的。

  兩天后,他在一所公寓裡被捕。

  在拘留所裡,除了他母親外,就只有他的師父榮根勝來探望他。

  面對著師父,他默然無語,他垂下頭。

  榮根勝斑斑白髮,淚含滿眶,也在無言之中,默默地走了,他知道,無論什麼人犯了暴力罪案,遲遲早早,都總要在法律和正義之下低頭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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