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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真人微言化滄桑(11)


  雙方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雲層裡飄來一陣琴蕭合奏之聲,緲緲如在九重天上。眾人均感匪夷所思,仰首向天上望去。

  但見峰頂上飄落兩人,一捧瑤琴,一橫玉蕭,邊行邊彈撥吹奏,步下飄飄,似禦風而行。樂聲悠雅,令人聽之俗念盡消。

  在場中人雖多武林豪莽,亦不乏諸通音律之人,聽聞此曲,恍懈如置身仙境,於身外的血腥殺戮已然有隔世之感。

  小昭也停手不攻,見這兩人來得甚奇,不知是敵是友,憂心更重。

  段子羽趨前施禮道:「楊姐姐,賢伉儷何以到此?」

  楊瑤琴望著狼藉一地的屍體,歎道:「不想我等還是晚到了一步,沒能挽此浩劫。段世兄,武林中事大可斡旋調處,公道自在人心,何必非來一場大火拼不可?」

  段子羽微感欠然,張宇初冷冷道:「尊駕好大的口氣,此事怕不是你們兩人能擔承得起的。」

  楊瑤琴不以為忤,笑道:「我二人自不夠份量,是以四處奔走,尋找足以夠份量化解此難的人。」

  張宇初見她躊躇滿志的樣子,似是已尋到了這個人,可想遍武林卻也想不出何人夠此份量,能令雙方諫然欽服。卻見瑤琴二人下來的峰上,又冉冉飄落一人,青布道袍。面容清清矍,仙風道骨,全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得道高人,正是武當奇人張三豐。張無忌驚喜逾恒,霎時間渾忘了爭殺打鬥、勝負存亡,疾迎上去跪拜於地,泣道:「太師父,想煞孩兒了。」語音哽咽。心頭有無數話,競爾不能接續。

  張三豐已是兩甲子開外的人,對於俗塵中事早已摒棄無餘,此時得見自己平生最喜愛的張無忌,亦不禁面露喜色,扶起張無忌道:「乖孩兒,讓我看看,這幾年你音信全無,我也好生懸念。你既無恙歸來,我這顆心也就放下了。」

  他將張無忌細細端詳一陣,見他面容並無大的變化,只是練達了許多,老懷殊暢。前些年,張無忌忽爾下落不明,張三豐委實擔了一陣心,惟恐他出甚不測。

  段子羽看著這位活神仙,頓生仰慕之情,近前叩拜道:「晚生段子羽拜見真人。」

  張三豐扶起他道:「段氏後人,果然不凡。只是你殺孽過重,有失令先祖厚道之德。」

  段子羽聽他微言指責,不盡以為然,躬身道:「真人,小子非是心地歹毒之人,只因小子親厚之人盡多喪命明教之手,小子才作出這等事體來。」

  張三豐歎道:「明教與中原武林恩怨糾纏十數世,就中是是非非實難道明,不想愈演愈烈,竟至火拼起來。老道雖不與聞這些俗事,卻也不願見兩方拼個玉石同焚,是以特到此處,望大家化干戈為王帛,和平相處,也算體念上蒼好生之德。」

  段子羽雖心有不甘,但張三豐一言既出,焉能拂其意旨,恭聲道:「真入法旨,小子等不敢不從,只是怕明教日後再尋各派的晦氣,小子豈不成了武林罪人。」

  張三豐笑道:「你是怕我有所偏袒,處事不公吧。」

  段子羽惶恐道:「不敢。」

  張三豐慈愛地看著張無忌道:「無忌,當年你因緣際會,執掌明教,已然化解了與各派的宿怨,現今雖宿怨重起,何不致力化解?」

  張無忌道:「太師父,孩兒向來不願與人結仇,今日之事實是勢逼此處,不得不爾,倘若中原各派願罷手言和,孩兒自當稟遵太師父旨意,約束屬下不與各派再起衝突即是。」

  楊瑤琴拍手道:「這不結了,真人,還是您老面子大,幾句話便把事情擺平了,段世兄,張教主,你兩人握握手,從此中原武林與明教的過節一筆勾消。」

  段子羽和張無忌相視片刻,驀然而生惺惺相惜之意,兩隻手握在一處,段子羽乘機運功過去,張無忌初始一驚,旋即感到一股雄厚無儔的熱力湧遍全身,身上傷痛登時緩住,舒適無比,笑道:「段盟主好武功,不愧為天下第一高手。」

  兩人手一分開,武林各派聚集一處,不再包圍明教人眾,既然段子羽與張無忌立約,又有張三豐這個硬保,相信天下無人敢違此約,而能不與明教為敵,實是一大快事。

  張宇初心中凜然生畏,他大鬧武當山,險些將張三豐的徒子徒孫一鼓全殲,驀然撞見張三豐,不免心中忐忑。

  張三豐飄然而至張宇初面前,笑道:「這位是少天師吧。」

  張宇初隻感他慈祥的面上有股懾人的威嚴,不由得低下頭去,施禮道:「晚生張宇初見過真人。」

  張三豐微微一笑道:「武林各派總算還給老道一點面子,不知少天師如何?」

  張宇初百般不甘,這一役天師教損傷慘重,眼見明教覆滅在即,豈肯中途罷手,但段子羽和中原各派已然與明教言和,自己若堅執一戰,萬一惹翻了這位活神仙,也著實擔當不起。況且聽張三豐語氣平和,與他大鬧武當山一節略而不提,心下寬鬆不少,沉吟許久道:「真人乃當世活神仙,既有意令武林安寧,晚生自當遵命。只是明教蠱惑人心,四處作亂,擾得天下不安。明教如能收束教眾,僅作為武林一門派,而不騷擾天下蒼生,晚生便釋兵言和。」

  張三豐笑道:「邦有道則民安,邦無道則民亂。請你轉告朱天子,他若仁政愛民,自無人挺而走險,他若亂施酷政,則天下自亂,與明教無涉。」

  張字初汗顏道:「真人法言,晚生自當轉稟皇上。」他細想明教經此重創,實力已所剩無幾,實不足以成大事,何不順水推舟,賣給張三豐一個面子。

  張三豐笑道:「大家都給足了老道面子,此事便就此瞭解,日後再也休提。大家不妨敘上一敘,老道去也。」

  他說走即走,張無忌焉能這般輕易割捨,拉住他袍袖道:「太師父,孩兒好容易見到您,何不多留幾日,讓孩兒親近親近。」

  張三豐道:「傻孩子,我見到你無恙,已然塵心盡了。人生聚散無常,多留幾日又有何益。」拂袖徑去。張無忌跪拜於地,對著張三豐飄然而去的身影大磕其頭,心中不勝孺慕之至, 心知從此一別,怕是再難見上一面。
  
  張宇初和段子羽相約下山而去,一場武林大火拼就此收場,大家回想起來,都恍如一場惡夢。明教自此一役,元氣凋喪,再無振興之象。
  
  張宇初和武林各派甫進玉門關,驀然發現段子羽與張宇真、史青、司徒明月蹤跡全無,寧采和袖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封書信。拆開一閱,恰是段子羽所留,言道此次率各派出關,累及各派損傷好手無算,心中歉疚殊深,亦厭倦武林生涯,是以歸隱昆侖山中。信中託付華山派照應淨思與峨嵋派,以了百劫師太心願。張宇初袖中也有一書,卻是段子羽叮囑他遵守言諾,退出江湖。張宇初自百劫師太亡後,頗感心灰意冷,既然明教已無圖謀大業之能,也不願攪在江湖武林中,回到中原後,即傳令各處教眾退出武林,專心修道。
  
  長江入海口處,幾艘巨艦啟錨待發,張無忌攜周芷若站在岸上,正與遠途相送的楊逍、辛然等人話別。幾人正難捨難分之際,一艘艦上小昭大聲道:「公子,快上船吧,再遲了怕在海上遇到颶風。」

  張無忌毅然道:「楊兄,就此別過,你也要多加保重。」

  楊逍垂淚道:「屬下已是風燭殘年了,惟盼教主福泰安康。」

  張無忌與周芷若灑淚作別,一躍登上船去,大艦揚帆而行,須臾已成一個黑點,向海外飄沒。

  昆侖山坳,幾座陵墓不遠處築有一座精舍,四周幽雅清靜。段子羽攜三妻為父母、百劫師太、華山二老掃墓拜祭。

  拜祭完後,張宇真笑道:「羽哥,明年清明節上墓時,可要六個人來。」

  段子羽笑道,「哪裡又多出兩人,遮莫大哥二哥要來嗎?」

  張宇真拍手笑道:「你真會亂猜,哪裡是大哥、二哥,是你的大兒子,二兒子。」

  段子羽大喜,又一時摸不著頭腦,想想道:「你們中哪兩個為我段家立此功勞?」

  張宇真拉住史青和司徒明月的手笑道:「你這丈夫也算笨到家了,這等事自家還不知道。是兩位妹子,不過這也是你的功勞,不能全歸她倆頭上。」

  史青和司徒明月羞暈滿頰,原想過些時給段子羽一個驚喜,卻被張宇真抖了出來。後一句調侃之語更令人赦顏。

  段子羽喜慰不勝,段家數世單傳,這下總算後繼有人了。他忽然道:「真兒,你呢?」

  史青和司徒明月登時抓住張宇真逼問道:「你呢?羽哥也沒少在你身上下功夫,你何時也生一個?」

  張宇真窘然,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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