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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恩仇茫茫無處覓(6)


  可小昭之意豈在此,力主赴東土整頓明教。十二寶樹王終究違拗不過教主旨意,幾經商議,但以貿易為名,盡起總壇精銳,隨教主遠征東土。由於人多,分作三批,十二寶樹主護著小昭先期登陸,在京城逗留些時日後便向西北進發,這一日在漢水中恰與段子羽撞上了船。

  小昭見段子羽一臉驚詫之色,自然明白他的心事。自登中土後,她以教主之尊,自是不便與俗人交往,又加始終探聽不到張無忌的消息,胸中拂郁難宣。現今一見段子羽龍飛虎躍的樣子,竟與當年的張無忌有幾分仿佛,心中登時歡快,段子羽連叫了幾聲大姐姐,她更感受用,對這少年喜愛上了。

  一名使女出來躬身道:「教主,外面風大,您還是艙裡歇息吧。」

  小昭笑道:「好吧,這位小兄弟隨我進艙裡坐坐如何?」

  段子羽此時也甚感疲憊,又見這位大姐姐風華綽約,誠意相邀,便隨之入艙。

  一入艙門,眼睛一亮,艙內四壁掛著波斯壁毯,所繪人物靈翔飛動,如欲撲面而來,地上鋪的是厚厚的,潔白如雪的熊皮,一張矮幾一具古琴,豪華富麗中頗蘊雅意。

  小昭盤足坐在矮幾旁,示意段子羽坐在對面,眼中滿是笑意。使女用一隻金杯,斟滿了波斯葡萄酒,放在幾上,便躬身退出。

  小昭隨手彈起琴來,低聲唱道:「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聲音情越縹緲。似乎從遠處傳來,卻每一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段子羽舉杯方啜飲一口,尚未品出酒味,忽聽到這仙樂般的歌聲,忙凝神諦聽。一聽之下,竟爾癡了,細細品味著歌詞之意,不覺潸然淚落。

  小昭一愕,問道:「小兄弟,你怎麼了?」

  段子羽揮袖拭淚,強笑道:「小弟是聽大姐姐的歌意深奧,忽有感觸,故爾失態。擾了大姐姐雅興,實是不該。」

  小昭默然,這支歌自小便會,卻只唱給一個聽過,那是在明教大光明頂的秘道中,與張無忌二人陷身絕境,為他而唱。其時,張無忌似乎也感觸良深。她揚頭笑道:「小兄弟,你喜歡聽嗎?」

  段子羽頷首道:「喜歡,小弟從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曲子。」其實,他連難聽的曲子也沒聽過,歐陽九一武林豪客,哪有閒情逸致給他唱曲子聽。

  小昭正身危坐,把琴端放膝前,纖手輕彈,曼聲唱道:「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想人間造物搬興廢。吉藏凶,凶藏吉。富貴哪能長富貴?日盈仄,月滿虧蝕。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下尚無完體。展 放愁眉,休爭閒氣。今日容顏,老於昨日。古往今來,盡須如此,管他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

  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小昭移居波斯多年,雖尊榮無比,威權至重,卻總覺得較較給張無忌作丫頭,二人得以朝夕相處,其中苦樂何啻天壤之別。這胸中千古之寂寞更是無法可遣。每當鬱悶至極之時,便彈琴高歌,以消塊壘。隨之年齒加長,對這曲辭的深奧含義理解益深,歌聲也益發淒涼悲楚,令聞者淚落,歡者心傷。

  段子羽正值身心失落之時,天資既高,于這曲辭竟是一聞之下,便即記住,細細品嚼其中深意,耳邊口蕩著小昭低徊宛轉的歌聲。實覺人生在世,苦多樂少,總不過悲苦相繞,不死無休。這是因他始終以復仇為生活的矢的,一旦失去,便覺無了憑依,四海茫茫,無處可適。身心於這曲子大起共鳴,不由得嗚咽便位,悲不自勝。

  小昭每奏此曲時,身邊人都知是她心情最惡之時,怕觸黴頭,都遠遠躲避起來。今見段子羽如此,大起知音之感,兩人一為情所苦,一為仇所困,卻也殊途同歸,相向而位。

  船逆流而上,本甚艱難。但這船的下艙裝有一百二十四支鐵槳,一百二十四名好手奮力扳槳,船行進之速竟不亞于靜水行舟。十二寶樹王分列兩舷,注視兩岸動向。他們在波斯根深蒂固,勢力寵大,無所畏憚。一踏上中土,人生地疏,委實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感。河面上飄蕩著小昭美妙的琴聲和縹緲的歌聲,諸寶樹王雖對之司空見慣,此刻聽來卻覺遜異前塵,心情俱增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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