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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雖死猶生生猶死(2)


  一時間他蒼白的面頰變得血也似紅,真想再了斷一回。

  成清銘忙道:「九弟,千萬別激動,先安心靜養,有話以後慢慢說。」

  葛無痛怒道:「公子無病無災,養個甚麼?人生世上不說話怎成,你叫我家公子不說話,豈非要將他活活憋死,成老大,你是何居心?我們兄弟先教訓教訓體再說。」

  風清揚斥道:「二叔,不可對我大師哥無禮。」

  葛無痛斂怒為笑,滓棒然道:「成老大,算我伯你一回。」他倒也不是故意尋事,他們五兄弟看來,世上最令人不堪忍受的便是不能開口說話。至於病痛傷難災倒在其次,只要舌頭靈活,即便五者齊至也無所謂。

  成清銘一笑置之,不以為許,知道這五人眼中只有段子羽、風清揚二人,其餘眾生,均不足論。這等愚人既不可理喻,也不值得與他們鬥氣。

  風清揚苦笑道:「大師哥,小弟學藝不精,失手了。」

  成清銘嚇了一跳,流淚道:「九弟,你這是何苦來哉?桑姑娘的事愚兄是說過你幾旬,但事既做下,也沒甚大不了的,天下間沒有咱弟兄擔不起的事兒。」

  風清揚默然有頃,道:「就是謗滿天下我有何懼?只是對不起慕容妨娘。」言罷已然淚流滿面。

  眾人方始恍然風清揚自尋短見的原由,大家是見不到桑小蛾的蹤影,卻也知道憑她的修為,傷不了風清揚半根毫毛,均不知風清揚為了甚麼。而今得知內因,不禁面面相凝,大是尷尬。

  風清揚又道:「大哥,小弟求你一件事。」

  成清銘忙道:「好說,你我弟兄何談求字,有甚麼事盡避說,我們立馬就辦。」

  風清揚道:「替我查出桑妨娘的下落,查明是誰擄走了她。」

  成清銘楞然道:「桑姑娘怎地被人擄走了?」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葛氏五雄登即鼓噪起來,亂嚷道:「這小妮子下毒擺了我們一道,這筆帳還沒算呢。」「成老大。你貴人事忙,我們兄弟為你代勞。」「若不然我們五兄弟早把那臭妮子抓回來了,只是她輕功太差,若不讓她多跑幾天,一會兒工夫就把她追上了,太沒意思。」五人深怕這美差被別人搶走,邊嚷邊行,六道旋風般卷出門外。

  五嶽劍派的首腦要人愈聽愈是糊塗,不知這中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欲問又伯觸動風清揚傷懷,殊難啟齒。

  風清揚道:「大哥,此事還是你派人去辦為好。」

  成清銘道:「好,愚兄這便撤出人馬,任憑天涯海角,也要給你查個水落石出。」

  眾人見風清揚已然無著,均大感輕鬆,三日三夜來幾乎無人合過眼睛,都大現疲態,逐一安慰風清揚幾句,回客休息去了。

  人去室空,風清揚悲從中來。直欲放聲大哭,卻憤驚動了眾人。這番死裡逃生既未給他以狂喜愉悅、卻也沒有再度輕生的念頭。他認為無論他欠這世界多少,都可因這一劍而償清了。

  相反倒是恥辱感緊緊抓住了他的心,練劍十餘年居然會殺自己不死,傳揚出去誰會相信?一定會以為他在作戲給世人看,即便他自己也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等事。

  他手撫傷口,分明是心臟要害,以他的手法,自不會刺偏,卻感覺到心臟夷然無損,若非一前一後兩處劍創,他真要以為自己不過是做了個惡夢。

  他忽然喝道:「誰?」本能地向枕邊抓去,劍卻不在那裡,轉頭一看,原來是那位不知名的少女瑟縮在床腳,宛如一隻受傷的小鳥。

  風清揚益增酸楚、不意這一劍之下,人雖未死,卻連連失手,竟爾連腳邊臥著一個大活人都未能察覺。伸手摸不到劍更是頭一遭。雖說也明白劍是被師兄們藏了起來,自己全副心思用於思索這一劍怎會刺不死人,以致有此疏虞,並不表明自己武功減退,可就像常勝將軍稍遇小挫,較之屢戰屢敗的將軍全軍皆沒更為痛楚。不自禁地滋生一種英雄末路的心境。

  那少女驀然驚醒,望著風清揚痛楚、激憤、絕望的表情,油油道:「公子,我做錯了甚麼?」

  風清揚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頗感過意不去,溫顏道,「不是,是我一時失態,你身上的傷全好了嗎?」

  少女點點頭,一行珠淚奪眶而出。她當初決意追隨風清揚於地下,以免他九泉之下孤寂無侶,想不到卻是風清揚救了她,莫名其妙的中毒,又莫名其妙的解毒,然則在她醒來第一眼見到的卻是風清揚自殺的情景。

  她當時尚不知懷中所抱的便是風清揚,否則她會毫不遲疑地把劍插入自己的心房,只知這是自己的恩人,要抱他回家。

  待她得知他便是風清揚後,直覺得上蒼與她開了個大玩笑,以致她欲哭無淚,欲死無門。這其中仲種詭異莫測的變化她雖然不知,但單此結局已令她痛不欲生,好在風清揚還活著,又令她感激上蒼,日日祈禱,惟願風清揚早日清醒過來,至於加諸自己身上的種種磨難已不屑一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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