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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慕容名雪顏如玉(1)


  兩人奔出裡許,清風拂面,沁人心脾。慕容雪芳魂漸定,忽然站住,道:「喂,怎麼是你?是你救了我?」言下大是不信。

  風清揚道:「我哪有這個本事,那時我魂都唬沒了,叫都叫不出聲來,其實那人不過是嚇嚇你而已,我怕他真的下毒手,便忙拉著你走了。」

  慕容雪信以為真,一跺腳道:「不行,我得回去找他,江南慕容家的人不是好欺負的。」

  風清揚忙道:「別,他這時早已走了,你便追了追不到。他就是知道你是慕容家的人才沒敢下毒手。他是伯了你們慕容家,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萬一追到他,道:「這附近又無成衣店,也只好這樣了。那面有家酒樓,咱們先去吃飯,讓小二去代買一套衣衫來。」慕容雪四下一望,果然沒有估衣鋪,成衣店之類,只得罷了。被風清揚半擁著走進酒樓,觸到路人奇異驚訝的目光,羞得兩頰飛紅,芳心鐐亂,如揣頭小鹿般。

  掌櫃的和店小二見二人兄妹不似兄妹,夫妻不像夫妻,神態怪異地走進來,均詫異之極,又見二人腰懸長劍,風采照人,不敢怠慢,強忍住笑將二人讓至桌邊坐下。

  慕容雪本就彆扭之至,見小二賊忒兮兮地上下打量著,竊笑不止,娥眉倒豎,擊桌道:「笑什麼?再笑割你的舌頭下來。」

  小二忙低頭斂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小人不敢。」渾身肌肉卻顫個不停,心裡笑的愈發很了,似是見到天下間滑稽不過的事兒,雖不想笑卻又忍不住。

  慕容雪一怒欲起,可馬上想到,這一站起非露出臂膀不可,只得坐著不動,風清揚那條袍袖像條鏈子般把兩人拴在一起。回頭一見風清揚的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羞怒彌增,叱道:「你也不是好東西。」

  風清揚心中得意,臉上一副冤沉海底的模樣,歎道:「冤哉,冤乎哉也,姑娘若是覺得不便,在下拿開便是。」

  慕容雪一聽,嚇的花容失色,一把按住道:「你乖乖的別動。」心中怦怦亂跳。

  風清揚真也聽話,不但未稱開,手臂倒和她的臂膀靠在一處,貼得更緊。慕容雪明知他有揩油的意思,卻也無可奈何,私心深處未始沒有幾分情願,只是羞於睽睽眾目罷了。

  風清揚拋出一片金葉子,笑道:「小二哥,麻煩你去給這位小姐買幾套上等衣衫來,可要挑仔細了,挑得料子不好,或是不合體,一分賞錢也沒有」

  掌櫃的和小二登時笑容僵住,眼中放出貪婪的光芒。其時正當太平盛世,物價極低,一席上等的酒席亦不過幾兩銀子,金子極少流通,掌櫃的見這片金葉子足抵幾百兩銀子,風清揚隨手一擲,手面豪闊闊極。

  小二連聲道,「那是,那是。」至於「那是」個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了,捧了金葉子,撒腿便跑,飛也似的轉眼不見蹤影。掌櫃的不待吩咐,好酒好菜流水價擺將上來。風清揚偶爾充一次闊佬,方知錢之神威一至於斯,難怪白極煞星潑命地聚斂金銀了。

  慕容雪被他貼越緊,已然半躺在他懷中了,嗅著他強烈的男子氣息,心中如醉,四肢酸軟,一絲力氣也沒有了,索性拉起他長長的袖頭,遮住半邊臉頰。

  風清揚起初不過是想開她的玩笑,准知愈陷愈深,欲拔不能,而今被她柔軟的酮體偎靠著,不由得丹田火熱。周身脈道中似有火苗躥上躥下,心中猛然憬覺,忙運起師傳內功心法,鎮懾無神,須臾遍體生涼,然而看著慕容雪半遮半掩,醞紅的嬌靨,丰姿怯怯地躺在自己懷中,實覺日日月月,歲歲年年永如此時方好。

  店小二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風清揚一見,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去。他讓小二仔細挑選衣料,是讓他多費些時間,誰知小二沒理解他的意圖,惟恐客人等得焦急,那份賞錢付諸流水,氣都不喘,一溜煙地跑回來,街上的人還以為這間酒樓失火了呢。

  慕容雪一見衣服,精神一振,抬起身來,悄聲問道:「小二,這裡可有空閒房間?」

  小二忙道:「有,有。」領二人到樓上的客房,把衣服放下,手上仍捧著一大堆銀錠,躡躡懦懦道:「爺台,這,這是剩餘的銀兩」

  風清揚手一擺,道:「都賞了你吧。」小二連聲道謝,作揖不迭,躬身退了出去。

  慕容雪道:「喂,你轉過身去,我換衣服時,你可不許偷看,不然挖你眼珠出來。」口中雖凶霸霸的,一雙妙目秋波流轉,笑意盎然。

  風清揚本想說:「你挖我眼珠我也要看。」可這調笑之語終究難以出口,忙轉過身來,聽著慕容雪換衣服時唏淅簌簌的聲響,心臟竟爾怦怦地似要跳將出來,頸子更如灌了鉛般僵硬,只感又酸又痛。此時若要他轉動脖頸,便砍了頭也不能。

  慕容雪匆匆將衣服換好,見他如木人般僵立那裡,連手足頭髮都紋絲不動,不覺好笑,伸指彈一彈他腦袋道:「好了,轉過來吧。」

  風清揚驀然問一激靈,如受重擊般,慕容雪咯咯笑道:「看你怕成這副樣子,我還能吃你不成。」風清揚轉過身來,眼前一亮,摹容雪換上新衣後更增嬌豔,娥娜秀美,飄逸若仙。

  慕容雪見他盯著自己,神魂不屬的樣子,大是得意,拍拍他肩膀道:「看不出你這小賊倒是個誠實君子,只是這眼光賊忒兮兮的,習氣難改。」

  風清揚素來調悅不群,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了,嗓子眼兒發千,半天才勉強笑道:「這叫盜亦有道」眼神卻從她身上移開了。

  慕容雪嬌笑道:「好,乖乖的聽話,姐姐疼你。」

  風清揚心中一酸,自師父一去之後,派中師兄們固然當鳳凰捧著他,即使行走江湖,大家無不沖著他師父的面子,優禮有加,但這等親熱的話已是多年來第一次聽到了,胸中隱隱作痛。

  兩人走下樓去,掌櫃的看在銀子份上,早將冷的酒菜撤去,又重新上了一桌子,兩人淺斟慢飲,慕容雪反客為主,興致彌高,為風清揚添酒布菜,處處照拂,嚴若大姐姐的樣子。問風清揚的名字,風清揚因自己在派中排行第九,便稱「風九」。慕容雪聽了,大加激賞,遂呼「九弟」不絕。風清揚直被她的熱情攻得招架不逞,也惟有順水推舟地稱她為「雪姐」了。明知她小著自己幾歲,卻也不忍拂她一片盛情,權且顛而倒之,亦不為大過。

  此刻酒樓中食客甚多,見這一對姐弟叱三喝四,未免乍眼,但見兩人衣衫光鮮,丰采俊雅,似是武林世家子弟。其時武林各派爭雄,幾大世家亦躍躍欲試;多遣子弟在江湖行走,一來增長見識,多些歷練,二來也刺探江湖各派的消息,是以並不為奇。

  風清揚側著半邊臉望著窗外,惟恐有人認出他來,拆穿了西洋鏡。好在他名氣雖大,因忙於尋師,鮮少與江湖中人打交道,識得他的真還不多。

  忽然有人拍他一下,風清揚心中一顫,回頭一看,是兩個素不相識的人。一人大刺刺地道了「小兄弟,別處沒位子了,我們哥倆在你這將就一下。」瞧他的神情,倒似皇帝老子駕臨,給足了風清揚的面子,自己大受委屈的樣子,自顧自地坐了下去。

  風清揚和慕容雪正四目交融,春光無限,眼睛中交流著別人固然不懂,他們自己也不懂,但心底裡甜蜜溫柔的話兒。摹地裡被人打斷,已然氣惱。見這二人七個不服,八個不憤的樣兒,更是惱上加惱,二人同時微微一笑,倏出一腳,悄無聲息地將椅子踢開。

  這一腳火候拿捏得奇准,那二人屁股剛挨椅面,尚未坐實,臀下一空,說不得只有硬坐下去。砰的一聲,二入同時結結實實坐在地面上。

  酒樓中人盡是武林豪客,暮睹此景,比之吃了一道上好大菜猶為過痛,轟然喝采叫好,口哨聲此起彼伏,霎時間酒樓上熱鬧非凡,雅賽戲院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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