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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邂逅獲寶起禍端(5)


  那少女會錯了意,急道:「真的,我不騙你,誰要再欺負你,除非,除非……」聲音漸漸低下去,「除非他先殺了我」

  風清揚直欲捧腹大笑,可一見那少女低下去的頰漲紅如火,語音雖低卻極為堅決,只得強壓住,惟恐笑出聲來,傷了這姑娘的心;募地裡又感一陣悲涼,自己幼失估恃,只有師父、師娘待己最好,百般呵護,如父如母,可不到幾年便遂爾拋舍,派中師兄弟雖然情誼甚篤,可感覺上遠不及這位素不相識的姑娘來得這般真切。

  那少女見他臉上又哭又笑,古怪之極的神情,還道他心中天人交戰,抿然一笑道:「喂,我還有事。你今後如有麻煩,持這把短劍找我。」說著,遞過一把短劍來,神態甚是羞澀。

  風清揚只覺一陣心慌意亂,接過短劍,那少女裙袂飄飄、香澤拂拂,如朵紫雲般冉冉遠去。風清揚目送她漸漸逝去的背影,悵惆久之,隨手把那柄短劍揣入懷中,邁步向大路上行去。走出十余裡,後面傳來一陣疾如驟雨的馬蹄聲,回頭一看,見一人一騎疾馳而來,這才想到將馬留在那間客棧了,累得兩足受罪。那馬片刻間已至面前,馬上人勁裝結束,背插單刀,打馬狂馳而過。風清揚心中忽發奇想,縱身一飄;神不知,鬼不覺間己乘上馬背。

  那馬神駿非凡,雖多了一人,疾馳略不稍減,馬上豪客更是茫然無知。風清揚坐了一程,覺得面前這人遮住視線,好不氣悶,可若一掌將他打將下去,又來免於心不忍。想了一想,便在那人頸上吹口氣,那人一驚,驀然回首,風清揚先「啊」的一聲,作出驚愕欲絕的樣子,那人「砰」的一聲,倒栽下去,這才「啊呀」叫出聲來,卻是一隻腳掛在馬蹬裡,被馬拖行了幾十米,連聲大叫「救命」。

  風清揚伸手將他腳拉出來,大聲道:「是你自己不慎,摔下馬去,可與我無關,我上來是為了救你。可不是搶你的馬。」其時馬行甚速、風清揚說話間,已馳出好遠,他也不管那人是否聽見,自得其樂他說完,連自己也相信就是這麼回事。

  在馬鞍上坐穩身形,兩邊景物疾閃而過,頓感胸襟豁如,回想這半天來的事,恍如夢寐一般,摸摸那本薄冊還在,不禁詫異丐幫何以為了這幾張紙而大費周章,不惜傾幫而出?雖有好奇心,但憚于恩師的禁令,連多摸上一摸都不敢。手癢之下,便摸出那柄短劍來把玩。拔出劍來仔細端詳,卻見劍脊上刻著三個蠅頭小字,風清揚眼力奇佳,一入眼便看清是「慕容雪」翻過來又一行小字「江南第一家」。

  風清揚凝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武林中何時冒出個「江南第一家」來,但這慕容雪想必是那姑娘的芳名。想到她誤認自己作小賊及那番苦口婆心的勸侮,既感好笑複又感激,沒想到偶爾做把小賊也很好玩的。想到那句「誰要欺負你,除非先殺了我」,更是盪氣迴腸,心神激越,愈想愈感意味無窮,不覺想得癡了。

  正陶然微醉處,馬已馳入酒泉城。風清揚見路上行人甚多,不敢大意,緊勒絲經,惟恐馬一撒起性子來,踏傷了行人。

  這馬倒也雅馴,一入城中,便自放慢四蹄,「得得得得」地踏著碎步,徑向城心而去。

  風清揚因身懷重寶,不欲招搖。本想揀家小飯鋪喝上十幾碗酒,歇息一陣便兼程趕路,絲緩一勒,那馬「希幸幸」一聲長嘶,卻不停住,自管行走,風清揚連勒幾次,都是如此,心中大奇,索性放開絲纓,看它究竟去往何處。

  不多時,轉過兩條巷子,那馬直奔城中最大的望仙酒樓奔去。風清揚心中樂甚,不想此馬與自己倒有同好,居然也是酒中君子,而且品味頗高,等閒酒肆不放在眼中。

  來在酒樓前,風清揚甩橙離鞍,飄然下馬,兩名青衣小帽的侍者早迎將出來,接住馬僵,身手敏捷,行動俐落。這一帶自古以來民風膘悍,崇尚武勇,盜賊頗多,是以富商大戶多雇請練家子保家護院,便是一般的夥計也大多會上幾手。

  風清揚道:「夥計,給我這馬先來上幾斤好酒,再備上等的草料,好生伺候著。」

  那兩名夥計看了看馬,又上下打量了風清揚幾眼,頗露狐疑之色,但旋即低眉斂手,一人對另一人道:「先取十斤高梁來。」

  風清揚眉頭一皺,暗付道:「當真無奇不有,我不過隨口說說,要唬他玩兒的,他倒真給上十斤高梁酒,豈不要將馬醉死?」可看那馬聽懂了似的,煞是歡躍。心底一沉,這馬可別是這兒的常客,要是恁的,可乖乖不得了。

  心念及此,忙忙走進酒樓,在二樓的雅座揀了一副臨窗的座頭。卻見偌大的酒樓生意煞是清冷,空空蕩蕩的一層樓面上只有一位老者在端坐飲酒,很是詫異,卻也不去細想因由、隨手點了幾樣精緻小菜,要了十斤紹興女兒紅。

  等上酒菜的間隙,風清揚打量那老者,見他面如金紙,滿面病容,一件漿洗得泛白的青布長袍,形神甚是落拓寂寥。那老者也正向風清揚身上掃來,一雙眸子忽然精光一閃,隨即隱沒,神色木然。

  風清揚見他眼神精光一射的霎那間,仿佛換了一個人,再凝神去看,卻不過是個半截入土的糟老頭子。心道,這老人或許昔日也曾叱吒風雲,春風得意,而今卻只能以一杯濁酒消磨時光,不覺替他難過。待恃者端上酒菜,便道:「這位老人家的帳由我付了。」

  那恃者向老者望了一眼,那老者也甚感茫然,道:「小友,我們似乎並不相識?」

  風清揚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何論識與不識,來,老人家,在下敬你一杯。」仰脖便幹。

  老者溫顏一笑道:「承情。」也一飲而盡。

  風清揚斟上一杯又敬,三杯酒落肚,兩人便坐在一起,交杯換盞,宛如舊識,一旁的恃者看得矯舌之下,匪夷所思。

  頃刻間,二人喝了五六斤酒,老者道:「小友,你不想知道老朽是誰嗎?」

  風清揚對此確無興致,心道,你可別抓住我嘮叨個沒完,遂婉轉道:「老人家,你我在此聚首,也是緣分,待酒闌人散,各奔東西,緣分即了,你是誰,我是誰都無緊要。」

  老者舉杯有頃,失笑道:「小友不拘形骸,老朽倒落俗了,老朽敬你一杯。」

  兩人酒量甚豪,片刻問酒菜齊馨。風清揚久曆沙漠,多以乾糧,清水果腹,嘴裡早淡出鳥來,而今美酒佳餚在前,杯筷齊飛,當真有風捲殘雲之勢,那老者卻是越看越是心驚,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頭,剛要發問,風清揚站起身來道:「夥計,結帳.」

  侍者一愣,問道:「怎麼,大爺要走?」

  風清揚怪道:「不走還住在這裡不成?」

  侍者滿頭露水,摸不著頭腦,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那老者卻再也忍不住了。喝道:「小友,你究竟鬧什麼玄虛?」

  風清揚風狀,自己也鬧糊塗了,茫然道:「老先生,你這話何意?」

  那老者道:「你不是為趙老三助拳的嗎,既已到此,又何必忙著要走?」

  風清揚茫然道:「趙老三?哪個趙老三?我根本不認得。」

  老者勃然變色,喝道:「你是故弄玄虛,還是消遣老夫?我約趙鶴在此評理,你騎了他的馬來,分明是代他出面。否則他視這匹紫雲蓋雪如性命,焉肯借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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