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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邂逅獲寶起禍端(1)


  玉門關外,莽莽黃沙,浩瀚無垠,一片塞外荒涼景象。

  一入玉門關內,一股盎然春意拂面而來,草色青青,花綻蓓蕾,令人神清目爽,襟懷大暢。

  關內的甘涼古道上,一人策馬獨行,飽覽兩側無限春意,醒然欲醉,口中不禁吟出唐代大詩人王之渙的千古絕句:「黃河遠上自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心中感慨叢生,若非親身橫渡大漠,飽受黃沙狂風之苦,是很難切實體味到這千古絕唱的至深內涵的。此人便是一代劍豪風清揚。

  這一年是大明永樂五年,大祖朱元璋之子燕王朱棣起兵靖難,克平南京,逐走其侄建文皇帝,自己坐了金攣寶殿,孺慕愛念之情充溢胸臆。不意師父中途遙爾拋舍,懸想成疾,不勝孺慕思念之情。

  他八位師兄慌了手腳,百般譬喻勸慰,全不管用,只好哄他練成武功後,便放他下山尋師。

  風清揚自此日日苦練,段子羽在華山時,原將入門根基給他打得極牢,風清揚心無旁鴦,精修猛進,自是一日千里,五年中不單將華山派刀劍拳腳習得純熟,獨孤九劍亦有小成,他尋師心切,便於一日辭別師兄,跨馬出關。

  昆侖山脈綿延千里,要找師父所在地談何容易。他知道師父與昆侖派過從甚密,便尋到昆侖派中,不料昆侖派掌門「乾坤一劍」震山子對此亦殊為惘然,段子羽與他們也絕了音讀。

  風清揚幾乎踏遍昆侖山脈,毫無所獲、只得泱泱而返。然而在中原呆不上幾月,恩師之念益切、便又出關尋訪。幾年裡,他幾乎踏遍山涯海角,依然不遂,此次已是第三次出關而回了。

  驀然抬頭,馬已行至敦煌地界,暮色蒼茫,薄霧氤氳。便攬桷入城,尋家客棧歇息。

  歇至中宵,風清揚輾轉不能成寐。倚天劍忽然「掙掙」自鳴,風清揚一坐而起,心中惕然。運起內功細察周遭。除夜風吹動草木的瑟瑟聲響,了無異狀。他曾聽一些武林前輩講,一些久飲人血的神兵利刃往往於遇襲之前自鳴示警,風清揚對這類荒誕之言殊不在意,曬之一笑而已。不過現今倚天劍無故自鳴,委實古怪,不由得心下疑慮,睡意全消。

  想了半天,死自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暗道,「或許這神物通靈,與我一殷也思念起故主來了。」不禁撫劍膝頭,如對知己。稀噓不止。

  忽聽鄰房有些微響動,幾不可聞,風清揚心中警兆又起,尋思:「莫非真的有人要尋我的晦氣?」

  他身負《獨孤九劍》劍譜與倚天劍兩件至寶,若說有人覬覦謀奪,亦是情理中事。便調勻真氣,佈滿全身。

  鄰房的窗子輕輕推開,一陣衣挾帶風聲傳來,跟著一人從窗中直翻到房頂,輕功已然頗具火候,接著一陣微細如貓的走動聲漸行漸遠,向北方而去。風清揚知道此人另有謀幹,意不在己,全身鬆馳下來,心下釋然,好奇之心大起,便推開窗子,一躍而出,循著夜行人的蹤跡直追下去。

  風清揚的輕功乃是其師段子羽以《九陰真經》中的輕功相授,固爾華山派雖在武林中不以輕功見長,風清揚的輕功卻獨步武林,堪稱第一。

  片刻工夫,風清揚已和前面那人追了個首尾相接。前面那人或是心有要事,或是功力欠佳,被入侵至身後仍茫然不覺,繼續前行。風清揚興味彌增,緊躡不舍,如影隨形,其間不過咫尺之距。

  續行出十餘裡,來至一座鄉宅前。前面那人驀然止步,風清揚不防。險些撞在那人身上,幸好他輕功已臻化境,急切中將身形一拔,直沖而上,落在宅前一顆茂密的老槐樹上。

  那人似乎發覺有異,回頭一望,四野茫茫,連個鬼影都沒有。心中不禁有些發毛,方才刹那間明明感到後面有人,莫不是撞到鬼了?一念及此,登時毛骨驚然,出了一身冷汗。

  風清揚隱身樹葉間,借著稀疏的星光一看,見是位四十多歲的壯漢,倒是素未謀過面。那人在門外遂巡須臾,確定無人跟蹤,才舉手扣門。三長兩短聲過,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條僅容人過的小縫,那人忙不迭側身擠入,大門旋即關上。

  風清揚對各門派的隱私可毫無興致,見那人始終未發覺自己跟蹤在後,已然心滿意足,大感愉悅,便待下樹返回客棧。

  他身形尚未展動,忽聽高牆內「啊」的一聲,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恐怖,接著「你……你不是」的震驚聲,旋即「啊呀」一聲慘叫,風清揚無暇細思,仰身倒縱,躥進院內。

  卻見所跟蹤的那名壯漢橫屍院內,胸前血如泉湧,居然被人挖去了心臟,兩隻眼睛仍睜得大大的,扭曲的臉上滿是恐怖、驚楞、詭譎的神色。

  屍旁站立之人不防又闖進一人,滿面驚詫之色,左手上仍托著一枚微微跳動的心臟。

  風清揚出道數年,武林兇殺之事並不少見,但如此殘忍的場面仍屬首次,厲聲喝道,「什麼人?競爾如此辣手!」

  那人倒似被這一喝震醒過來,掂了掂手中的人心,獰笑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敢對老子大呼小叫的。」

  風清揚淡淡道:「華山風清揚!亮出你的萬兒來,我讓你死個明白。」

  那人驀然一震,手中的人心滑落地面,風清揚這才看清這人兩手套著鋼爪,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心中登時雪亮,冷笑道:「原來是鷹爪門的敗類,飛爪神魔範一飛,真是幸會。」

  范一飛鎮定下來。笑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在范某人面前能如此鎮靜的,武林中還數不出幾個,好膽識,不過別人怕你們華山派,範某人可沒將華山派看在眼裡,這幾年你仗著你師父的名頭唬倒丁不少人,今天範某揭揭你的底。」

  風清揚怒氣填膺。嗆啷一聲掣出劍來。一道森寒的白光直沖範一飛咽喉奔去。範一飛嘲笑之態一斂,噓道,「果然有點門道。」頭頸一側避過此劍,反手一爪攻出。

  這一式「金龍出穴」甫攻至中途,劍氣已然襲向自己左頸,範一飛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原已算准風清揚這一劍招式已然用老,必得撤回劍去方能發出第二招。不料風清揚招式連環,勁力不斷。一擊無功,長劍橫削而至。饒是範一飛身經百戰,也不禁亡魂皆冒,端賴他臨敵經驗豐瞻,急切中身子前傾,直僕地上,就勢「滾地十八翻」,翻出十幾丈外。

  風清揚亦不窮追,撤劍冷嘲道;「怎麼樣?又唬倒了一位。風某的萬兒就是這麼闖出來的。」口中雖這麼說,心中卻有說不出的辛酸,自出道以來,大家沖著他師父的名頭,無不退避三舍,是以風清揚名聲雖響震武林,著實未經過正式大戰,精心練就的獨孤九劍幾乎成了屠龍之術,大有英雄無用武之地之慨。而今無意中遇到飛爪神魔這等對手,當真喜慰不勝,較諸得到奇珍異寶尤為可貴。

  飛爪神魔立定身形,心中羞愧交進,不意自己一念輕敵,競爾被打得如是狼狽,真是八十老娘倒繃嬰孩手中,兩爪一錯,進身遞招,銳意將風清揚挫於爪中,以雪一劍之辱。

  飛爪神魔原是鷹爪門數一數二的高手,後來不知何故反出師門,以一手飛爪絕技闖蕩武林,居然也無人能奈之何。

  霍霍聲中,飛爪神魔連攻出五爪,風清揚腳下倒踩七星,輕鬆裕如地化解開來,一劍挺出,斜刺飛爪神魔小腹。此際正是飛爪神魔舊力已斷,新力未生的當口,小腹又恰恰是空門所在,這一劍時刻,方位拿捏之准,妙到毫巔,獨孤九劍精華頓現。

  飛爪神魔不虞自己強攻之下,對方居然有餘裕反擊,而且這一劍奇妙無方,無可化解,霎時間堪堪已抵小腹,無暇思慮,雙足一蹬,身子向後躥去。

  風清揚如影跟進,劍鋒始終抵在飛爪神魔小腹上,飛爪神魔魂飛天外,將輕功提至極處,連退五次,小腹上的劍鋒如附骨之蛆,怎樣也擺脫不掉。飛爪神魔大喝一聲:「停」,身形倏然止住。

  風清揚也聽話,旋即止步,劍尖穩穩地停在飛爪神魔的丹田要穴上,冷冷道:「你有何話說?」

  飛爪神魔昂然道:「姓風的,你要殺便殺,何故耍戲老子?範某技不如人,今日認栽,殺剮由你。」

  風清揚笑道:「好,是條漢子,不過你的事自有鷹爪門出面清理,我還犯不上越組代苞。但是這件東西得讓我看上一看。」劍尖一挑,直劃過飛爪神魔胸膛。衣裳開處,一件物事挑在劍尖上,夜風中嘩嘩作響,原來是一本薄冊。

  飛爪神魔面色大變,一爪遞出,便欲搶奪,風清揚劍尖一抖,那本薄冊已取在左手,腳下一飄,連避過飛爪神魔的兩爪,喝道:「範一飛,你好歹也是號人物,怎麼出爾反爾,食言自肥。」

  飛爪神魔情急之下攻出幾爪,一聞此語,登時沮喪,面色如土。知道再攻下去也自討無趣,恨恨道:「罷,罷。可你用的是什麼劍法?華山劍法可沒此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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