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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


  忽聽得一個聲音清越的老僧怒道:「圓真,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何以騙他?他若說出藏刀的所在,難道你當真便放了他麼?」圓真道:「太師叔明鑒:弟子心想,恩師之仇雖深,但兩者相權,還是以本派威望為重。只須他說出藏刀之處,本派得了寶刀,放他走路便是。三年之後,弟子再去找他為恩師報仇。」那老僧道:「這也罷了。武林中信義為先,言出如箭,縱對大奸大惡,少林弟子也不能失信於人。」圓真道:「謹奉太師叔教誨。」

  張無忌心想:「這三位少林僧不但武功卓絕,且是有德的高僧,只是墮入了圓真的奸計而不自覺。」只聽圓真又向地下喝道:「謝遜,我太師叔的話,你可聽見了麼?三位老人家答應放你逃走。」

  忽聽得地底下傳上來一個聲音道:「成崑,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麼?」

  張無忌聽到這聲音雄渾蒼涼,正是義父的口音,登時心中大震,恨不得立時撲上前去,擊斃成崑,將謝遜救出,但只要自己一現身,三位少林高僧的黑索便招呼過來,即使成崑不出手,自己也非三僧聯手之敵,當下強自克制,尋思:「待那圓真惡僧走後,我上前拜見三僧,說明這中間的原委曲折。他三位佛法精湛,不能不明是非。」

  只聽得圓真歎道:「謝遜,你我年紀都大了,一切陳年舊事,又何必苦苦掛在心頭?最多也不過二十年,你我同歸黃土。我有過虧待你之處,也有過對你不錯的日子。從前的事,一筆勾銷了罷。」謝遜聽他絮絮而語,並不理睬,待他停口,便道:「成崑,你還有臉跟我說話麼?」圓真反覆說了半天,謝遜總是這句話:「成崑,你還有臉跟我說話麼?」

  圓真冷冷的道:「我且容你多想三天。三天之後,若再不說出屠龍刀的所在,你也料想得到我會用甚麼手段對付你。」說著站起身來,向三僧禮拜,走下山去。

  ***

  張無忌待他走遠,正欲長身向三僧訴說,突覺身周氣流略有異狀,這一下襲擊事先竟無半點朕兆,一驚之下,立即著地滾開,只覺兩條長物從臉上橫掠而過,相距不逾半尺,去勢奇急,卻是絕無勁風,正是兩條黑索。他只滾出丈餘,又是一條黑索向胸口點到,那黑索化成一條筆直的兵刃,如長矛,如桿棒,疾刺而至,同時另外兩條黑索也從身後纏來。

  他先前見崑崙派四大高手轉瞬間便命喪三條黑索之下,便知這三件奇異兵刃厲害之極,此刻身當其難,更是心驚。他左手一翻,抓住當胸點來的那條黑索,正想從旁甩去,突覺那條長索一抖,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勁向胸口撞到,這內勁只要中得實了,當場便得肋骨斷折,五臟齊碎。便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剎那間,他右手後揮,撥開了從身後襲至的兩條黑索,左手乾坤大挪移心法混著九陽神功,一提一送,身隨勁起,嗖的一聲,身子直衝上天。

  正在此時,天空中白光耀眼,三、四道閃電齊亮,只聽得兩位高僧都「嗯」的一聲,似對他的武功頗感驚異。這幾道閃電照亮了他身形,三位高僧抬頭上望,見這身具絕頂神功的高手竟是個面目污穢的鄉下少年,更是驚訝。三條黑索便如三條張牙舞爪的墨龍相似,急升而上,分從三面撲到。張無忌藉著電光,一瞥間已看清三僧容貌。坐在東北角那僧臉色漆黑,有似生鐵;西北角那僧枯黃如槁木;正南方那僧卻是臉色慘白如紙。三僧均是面頰深陷,瘦得全無肌肉,黃臉僧人眇了一目。三個老僧五道目光映著閃電,更顯得爍然有神。

  眼見三根黑索便將捲上身來,他左撥右帶,一卷一纏,藉著三人的勁力,已將三根黑索卷在一起,這一招手勢,卻是張三丰所傳的武當派太極心法,勁成渾圓,三根黑索上所帶的內勁立時被牽引得絞成了一團。只聽得轟隆幾聲猛響,幾個霹靂連續而至,這天地雷震之威,直是驚心動魄。張無忌在半空中翻了個觔斗,左足在一株松樹的枝幹上一勾,身子已然定住,於轟轟雷震中朗聲說道:「後學晚輩,明教教主張無忌,拜見三位高僧。」說著左足站在松幹,右足凌空,躬身行禮。松樹的枝幹隨著他這一拜之勢猶似波浪般上下起伏,張無忌穩穩站住,身形飄逸。他雖躬身行禮,但居高臨下,不落半點下風。

  三位高僧一覺黑索被他內勁帶得相互纏繞,反手一抖,三索便即分開。

  三僧適才三招九式,每一式中都隱藏數十招變化,數十下殺手,豈知對方竟將這三招九式一一化開,儘管化解時每一式都險到了極處,稍有毫釐之差,便是筋折骨斷、喪生殞命之禍,卻仍顯得揮灑自若、履險如夷。三高僧一生之中從未遇到過如此高強敵手,無不駭然。他們卻不知張無忌化解這三招九式,實已竭盡生平全力,正藉著松樹枝幹的高低起伏,暗自調勻丹田中已亂成一團的真氣。

  張無忌適才所使武功,包括了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太極拳三大神功,而最後半空中一個觔斗,卻是聖火令上所刻的心法。三位少林高僧雖然身懷絕技,但坐關數十年,不聞世事,於他這四門功夫竟一門也沒見過,只隱約覺得他內勁和少林九陽功似是一路,但雄渾精微之處,又遠較少林派神功為勝。待得聽他自行通名,竟是明教教主,三僧心中的欽佩和驚訝之情,登時化為滿腔怒火。

  那臉色慘白的老僧森然道:「老衲還道何方高人降臨,卻原來是魔教的大魔頭到了。老衲師兄弟三人坐關數十年,不但不理俗務,連本寺大事也素來不加聞問。不意今日得與魔教主相逢,實是生平之幸。」

  張無忌聽他左一句「魔頭」,右一句「魔教」,顯是對本教惡感極深,不由得大是躊躇,不知如何開口申述才是。只聽那黃臉眇目的老僧說道:「魔教教主是陽頂天啊!怎麼是閣下?」張無忌道:「陽教主逝世已近三十年了。」那黃臉老僧「啊」的一聲,不再說話,一聲驚呼之中,似是蘊藏著無限傷心失望。

  張無忌心想:「他聽得陽教主逝世,極是難過,想來當年和陽教主定是交情甚深。義父是陽教主的舊部,我且動以故人之情,再說出陽教主為圓真氣死的原由,且看如何?」便道:「大師想必識得陽教主了?」

  黃臉老僧道:「自然識得。老衲若非識得大英雄陽頂天,何致成為獨眼之人?我師兄弟三人,又何必坐這三十餘年的枯禪?」這幾句話說得平平淡淡,但其中所含的沉痛和怨毒卻顯然既深且巨。張無忌暗叫:「糟糕,糟糕。」從他言語中聽來,這老僧的一隻眼睛便是壞在陽頂天手中,而他師兄弟三人枯禪一坐三十餘年,痛下苦功,就是為了要報此仇怨。這時聽得大仇人已死,自不免大失所望了。

  黃臉老僧忽然一聲清嘯,說道:「張教主,老衲法名渡厄,這位白臉師弟,法名渡劫,這位黑臉師弟,法名渡難。陽頂天既死,我三人的深仇大怨,只好著落在現任教主身上。我們師侄空見、空性二人又都死在貴教手下。你既然來到此地,自是有恃無恐。數十年來恩恩怨怨,咱們武功上作一了斷便是。」

  張無忌道:「晚輩與貴派並無梁子,此來志在營救義父金毛獅王謝大俠。空見神僧雖為我義父失手誤傷,這中間頗有曲折。至於空性神僧之死,與敝派卻是全無瓜葛。三位不可但聽一面之辭,須得明辨是非才好。」

  白臉老僧渡劫道:「依你說來,空性為何人所害?」張無忌皺眉道:「據晚輩所知,空性神僧是死於朝廷汝陽王府的武士手下。」渡劫道:「汝陽王府的眾武士為何人率領?」張無忌道:「汝陽王之女,漢名趙敏。」渡劫道:「我聽圓真言道,此女已然和貴教聯手作了一路,她叛君叛父,投誠明教,此言是真是假?」他辭鋒咄咄逼人,一步緊於一步。張無忌只得道:「不錯,她……她現下……現下已棄暗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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