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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張無忌眉頭一皺,見眾賭客中並無江湖人物,提聲叫道:「義父,義父,你老人家在這兒嗎?」隔了一會,不聽有人回答,他又叫了幾聲。

  一個潑皮見他不來賭博,卻來大呼小叫的擾局,當即應道:「乖孩兒,我老人家就在這兒,你快快來擲骰子啊。」眾潑皮哄堂大笑。

  張無忌問那莊頭:「你可曾見到一位黃頭髮、高身材的大爺進來,是一位雙目失明的大爺?」那莊頭見他不來賭博,卻是來尋人,心中登時淡了,笑道:「笑話奇談,天下竟有瞎子來賭骰子的?這瞎子是失心瘋的嗎?」

  張無忌追尋義父不見,心中已沒好氣,聽這莊頭和那潑皮出言不遜,辱及義父,踏上兩步,一手一個,將那莊頭和潑皮抓了起來,輕輕一送,將兩人擲上了屋頂。這兩人雖未受傷,卻已嚇得殺豬般的大叫起來。張無忌推開眾人,拿起賭台上兩錠大銀,說道:「公子爺把銀子捧回府去了。」揣在懷內,大踏步走出祠堂。眾潑皮驚嚇得呆了,誰敢來追?

  他續向西行,不久又見到了火焰記號。傍晚時分到了豐潤,那是冀北的大城,依著記號所指,尋到一處粉牆黑門之外。但見門上銅環擦得晶亮,牆內梅花半開,是家幽雅精潔的人家。他拿起門環,輕敲三下。不久腳步細碎,黑門呀的一聲開了,鼻中先聞到一陣濃香,應門的是個身穿粉紅皮襖的小鬟,抿嘴一笑,說道:「公子爺這久不來啦,姐姐想得你好苦,快進來喝茶。」說著又是一笑,向他拋了個媚眼。

  張無忌猶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道:「你怎識得我?你姊姊是誰?」那小鬟笑道:「你明知故問,快來罷,別讓我姊姊牽肚掛腸啦。」伸手握住了他右手,引著他進內。

  張無忌大奇:「怎地她跟我一見如故?」轉念一想:「啊,是了,想必芷若寄身此間,知我日內必定循著記號尋來,命這小鬟日夜應門。唉,多日不見,芷若原是牽肚掛腸,想得我苦。」他心中一陣溫馨,便隨著那小鬟,經過一條鵝卵石舖的小徑,穿過一處院落,來到一間廂房之中。只聽得簷間一隻鸚哥尖起嗓子叫道:「情哥哥來啦,姊姊,情哥哥來啦。」張無忌臉上一紅,心想:「連鸚哥兒也知道了。」

  只見房中椅上都舖著錦墊,炭火熊熊,烘得一室皆春,几上點著一爐香。那小鬟轉身出去,不久托著一隻盤子進來,盤中六色果子細點,一壺清茶。那小鬟款款的斟了茶,遞在張無忌手中,卻在他手腕上輕輕捏了把。張無忌眉頭一皺,心想:「這丫頭怎地如此輕狂?」礙著周芷若面子,卻也不好說她,問道:「謝老爺呢?周姑娘在那裏?」

  那小鬟笑道:「你問謝老爺幹麼?喝乾醋麼?我姊姊就來啦,瞧你這急色兒的模樣,你啊,好沒良心,到我們這兒,心上卻又牽記著甚麼周姑娘、王姑娘的。」張無忌一怔,說道:「你滿口胡言亂語,瞎扯些甚麼?」

  那小鬟又是抿嘴一笑,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只聽得環啷丁冬,帷子掀開,那小鬟扶了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女子進來。只見她膚色白膩,眉毛彎彎,頗具姿色,右嘴角上點著一粒風流痣,眼波盈盈,欲語先笑,體態婀娜,裊裊婷婷的迎了上來。張無忌只覺濃香襲人,心下甚不自在。只聽那女子道:「相公貴姓?今兒有閒來坐坐,小女子真是好大的面子。」一面說,左手便搭到了他肩頭。

  張無忌滿臉通紅,急忙避開,說道:「賤姓張。有一位謝老爺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可是在這兒麼?」那女子笑道:「這兒是梨香院啊,你要找周纖纖,該上碧桃居去。你給那一個小妮子迷得失了魂,上梨香院來找周纖纖了?嘻嘻!」

  張無忌恍然大悟,原來此處竟是所妓院,說道:「對不起。」閃身便即出門。那小鬟追了出來,叫道:「公子爺,我家姐姐那一點比不上周纖纖?你便片刻兒也坐不得?」張無忌連連搖手,摸出一錠從賭場搶來的銀子往地下一擲,飛步出門。

  這麼一鬧,心神半晌不得寧定,眼見天色將黑,夜晚間只怕錯過了路旁的火焰記號,便向一家客店借宿,心頭思潮起伏:「義父怎地又去賭場,又去妓院?他老人家此舉,到底含著甚麼深意?」睡到中夜,突然間驚醒:「義父雙目失明,怎能一路上清清楚楚的留下這許多記號?難道是芷若從旁指引?還是敵人故意假冒本教的記號,戲弄於我?甚至是引我入伏?哼,便是龍潭虎穴,好歹也要闖他一闖。」

  次晨起身,在豐潤城外又找到了火焰記號,仍是指向西方。午後到了玉田,見那記號指向一家大戶人家。這家門外懸燈結彩,正做喜事,燈籠上寫著「之子于歸」的紅字,看來是女兒出嫁,鑼鼓吹打,賀客盈門。張無忌這次學了乖,不再直入打聽謝遜的下落,混在賀客群中察看,未見異狀,便即出來找尋記號,果在一株大樹旁又找到了。

  火焰記號引著他自玉田而至三河,更折而向南,直至香河。此時他已然想到:「多半是丐幫發見了我的蹤跡,使調虎離山之計將我遠遠引開,以便放手幹那陰毒勾當。」他雖然焦急,卻又不敢不順記號而行,只怕記號確是謝遜和周芷若所留。「倘若他們正給厲害敵人追擊,奔逃之際,沿路留下記號,只盼我趕去救援,我若自作聰明,逕返盧龍,義父和芷若竟爾因此遇難,那可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有跟著這火焰記號,追他個水落石出。」

  自香河而寶城,再向大白莊、潘莊,已是趨向東南,再到寧河,自此那火焰記號便無影無蹤,再也找不到了。他在寧河細細查察,不見有絲毫異狀,心想:「果然是丐幫將我引到了這裏,教我白白的奔馳數日。」

  當下買了匹坐騎,重回盧龍,在估衣店買了件白色長袍,借了硃筆,在白袍上畫了個極大的火焰,決意堂堂正正的以明教教主身份,硬闖丐幫總堂。

  ***

  他換上白袍,大踏步走到那財主巨宅門前,只見兩扇巨大的朱門緊緊閉著,門上碗口大的銅釘閃閃發光。他雙掌推出,砰的一聲,兩扇大門飛了起來,向院子中跌了進去,乒乒乓乓一陣響亮,兩隻大金魚缸打得粉碎。

  這數日之中,他既掛念義父和周芷若的安危,又連遭戲弄,在冀北大繞圈子,心中鬱怒難宣,這時回到丐幫總舵,決意大鬧一場。他劈破大門,大踏步走了進去,舌綻春雷,喝道:「丐幫眾人聽了,快叫史火龍出來見我。」

  院子中站著丐幫的十多名四、五袋弟子,見兩扇大門陡然飛起,已是大吃一驚,又見一個白衣少年闖進,登時有七、八人同聲呼喝,迎上攔住,紛紛叫道:「甚麼人?幹甚麼?」

  張無忌雙臂一振,那七、八名丐幫弟子砰砰連聲,直摔出去,只撞得一排長窗盡皆稀爛。他穿過大廳,砰的一掌,又撞飛了中門,見中廳上擺著一桌筵席,史火龍居中而坐。一干丐幫首領聽得大門口諠譁之聲,正派人出來查詢。張無忌來得好快,半路上迎住那匆匆出來查問的七袋弟子,劈胸抓住,便向史火龍擲去。

  那財主模樣的主人坐在下首,眼見那七袋弟子向席上飛來,伸臂往那人身上抱去,一抱抱個正著,但覺一股勁力排山倒海般撞到,腳下急使「千斤墜」,要待穩住身形,不料登登登連退七、八步,背心靠上了大柱,這才停住,雙手一鬆,將那七袋弟子拋在地下,一口氣喘不過來,全身癱軟,倒在柱邊。群丐見此情景,無不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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