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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張無忌大吃一驚,心念如電:「不論此人是友是敵,只須稍出微聲,大師伯們立時知覺。」左手直揮而下,連點他胸腹間五處要穴,隨即扣住他的手腕。觸手之處,一片冰冷,那人竟是氣絕已久。張無忌藉著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臉上瞧去,隱隱約約之間,竟覺這死屍便是七師叔莫聲谷。他驚惶之下,顧不得是否會被宋遠橋等人發見,抱著屍體向外走了幾步。光亮漸強,看得清清楚楚,卻不是莫聲谷是誰?但見他臉上全無血色,雙目未閉,越發顯得怕人,他又驚又悲,一時之間竟自呆了。

  他這麼幾步一走,宋遠橋等已聽到聲音。俞蓮舟喝道:「裏面有人!」寒光閃動,武當四俠一齊抽出長劍。

  張無忌暗暗叫苦:「我抱著莫七叔的屍身,藏身此處,這弒叔的罪名,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了。」想起莫聲谷對自己的種種好處,斗然見他慘遭喪命,心下又是萬分悲痛,霎時間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卻沒想到宋遠橋等進來之時,如何為自己洗刷。

  趙敏的心思可比他轉得快得多了,縱身而出,舞動長劍,直闖了出去,刷刷刷刷四劍,俱是峨嵋派拚命的招數,分向武當四俠刺去。四俠舉劍擋架,趙敏早已闖出洞口,飛身躍上四俠乘來的一匹坐騎,反手劍格開宋遠橋刺來的一劍,伸足在馬腹上猛踢,那馬吃痛,疾馳而去。

  趙敏方慶脫險,突然背上一痛,眼前金星亂舞,氣也透不過來,卻是吃了俞蓮舟一招飛掌。只聽得武當四俠展開輕功,急追而來。她心中只想:「我逃得越遠,他越能出洞脫身。否則這不白之冤,如何能夠洗脫?好在這四人都追了來,沒想到洞中尚有別人。」但覺背心劇痛,難熬難當,伸劍在馬臀上一刺。那馬長聲嘶鳴,直竄了出去。

  張無忌見趙敏闖出,一怔之間,才明白她是使調虎離山之計,好救自己脫身,當下抱著莫聲谷的屍身,奔出洞來。耳聽得趙敏與武當四俠是向東而去,於是向西疾行。奔出二里有餘,在一塊大巖石後將屍身藏好,再回到大路之旁,縱上一株大樹,良久良久,心中仍是怦怦亂跳,想到莫聲谷慘死,又是淚流難止,心想:「我武當派直是多難如此,不知殺害七師叔的兇手是誰?七師叔背上肋骨斷裂,中的是內家掌力。」

  過了小半個時辰,聽得三騎馬自東而來,雪光反映下,看到宋遠橋和俞蓮舟各乘一馬,殷梨亭和張松溪兩人共騎。只聽俞蓮舟道:「這妖女吃了我一掌,連人帶馬摔入了深谷,料來難以活命。」張松溪道:「今日才報了萬安寺被囚之辱,出了胸中惡氣。只是她竟會躲在這山洞之中,世事奇幻,委實出人意表。」殷梨亭道:「四哥,你猜她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在洞裏幹甚麼?」張松溪道:「那就難猜了。殺了妖女,沒有甚麼,只有找到了七弟,咱們才真的高興。」四人漸行漸遠,以後的話便聽不到了。

  ***

  張無忌待宋遠橋等四人去遠,忙縱下樹來,循著馬蹄在雪中留下的印痕,向東追去,心下說不出的焦急難受,暗想:「她雖狡詐,這次卻確是捨命救我。倘若她竟因此送了性命,我……我……」越奔越快,片刻間已馳出四、五里地,來到一處懸崖邊上。雪地裏但見一大灘殷紅的血漬,地下足印雜亂,懸崖邊上崩壞了一大片山石,顯是趙敏騎馬逃到此處,慌不擇路,連人帶馬一起摔了下去。

  張無忌叫道:「趙姑娘,趙姑娘!」連叫四、五聲,始終不聽到應聲。他更是憂急,向懸崖下望去,見是一個深谷,黑夜中沒法見到谷底如何。懸崖陡峭筆立,並無容足之處。

  他吸一口氣,雙足伸下,面朝崖壁,便向下滑去。滑下三、四丈後,去勢越來越快,當即十指運勁,捲入崖邊結成了厚冰的雪中,待身子稍停,又再滑下。如此五、六次,才到谷底,著足處卻軟軟的,急忙躍開,原來是踏在馬肚皮上,只見趙敏身未離鞍,雙手仍是牢牢的抱著馬頸。

  張無忌伸手探她鼻息,尚有細微呼吸,人卻已暈了過去。他稍稍放心。谷中陰暗,一冬積雪未融,積雪深及腰間。料想趙敏身未離鞍,摔下的力道都由那馬承受了去,坐騎登時震死,她卻只是昏暈。張無忌搭她脈搏,知道雖然受傷不輕,性命當可無礙,於是將她抱在懷裏,四掌相抵,運功給她療傷。

  趙敏所受這一掌是武當派本門功夫,療傷不難,不到半個時辰,她已悠悠醒轉。張無忌將九陽真氣源源送入她的體內。又過大半個時辰,天色漸明,趙敏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瘀血,低聲道:「他們都去了?沒見到你罷?」

  張無忌聽她最關心的乃是自己是否會蒙上不白之冤,好生感激,說道:「沒見到我。你……你可受了苦啦。」他口中說話,真氣傳送仍是絲毫不停。

  趙敏閉上了眼,雖然四肢沒半點力氣,胸腹之間甚感溫暖舒暢。九陽真氣在她體內又運走數轉,她回過頭來,笑道:「你歇歇罷,我好得多啦。」張無忌雙臂環抱,圍住了她腰,將右頰貼住她的左頰,說道:「你救了我的聲名,那比救我十次性命,更加令我感激。」趙敏格格一笑,說道:「我是個奸詐惡毒的小妖女,聲名是不在乎的,倒是性命要緊。」

  便在此時,忽聽懸崖上有人朗聲怒道:「該死的妖女,果然未死,你何以害死莫七俠,快快招來。」卻是俞蓮舟的聲音。

  張無忌大吃一驚,不知四位師伯叔怎地去而復回。趙敏道:「你轉過頭去,不可讓他們見到你臉。」

  張松溪喝道:「賊妖女,你不回答,大石便砸將下來了。」

  趙敏仰頭朝上,果見宋遠橋等四人都捧著一塊大石,只須順手往下一摔,她和張無忌都是性命難保。她在張無忌耳邊低聲說道:「你先撕下皮裘,蒙在臉上,抱著我逃走罷。」張無忌依言撕下皮袍的一條衣襟,蒙在臉上,在腦後打了個結,又將皮帽低低壓在額上,只露出了雙眼。

  武當四俠追趕趙敏,將她逼入谷底,但這四人行俠江湖,久經歷練,料想趙敏以郡主之尊,不致孤身而無護衛。四人假意騎馬遠去,行出數里之後,將馬繫在道旁樹上,又悄悄回來搜索。四俠先回山洞,點了火把,深入洞裏,見到兩隻死了的香獐,已被甚麼野獸咬得血肉模糊,體香兀自未散。四人再搜出洞來,終於見到張無忌所留的足印,一路尋去,卻發見了莫聲谷的屍體,但見他手足都已被野獸咬壞。四俠悲憤莫名,殷梨亭已是哭倒在地。

  俞蓮舟拭淚道:「趙敏這妖女武功雖然不弱,但憑她一人,決計害不了七弟。六弟且莫悲傷,咱們須當尋訪到所有的兇手,一一殺了給七弟報仇。」

  張松溪道:「咱們隱伏在山洞之側,到得天明,妖女的手下必會尋來。」他足智爭謀,宋遠橋等向來對他言聽計從,當下強止悲聲,各在山洞兩側尋覓巖石,藏身守候。

  到得天明,卻不見有趙敏手下人尋來,四俠再到趙敏墮崖處察看,隱隱聽到說話之聲,向下望去,只見一個錦衣男子抱著趙敏,原來這妖女竟然未死。四俠要逼問莫聲谷的死因,不願便用石頭擲死二人。這雪谷形若深井,四周峭壁,唯有西北角上有一條狹窄的出路。張松溪喝道:「兀那元狗,快從這邊上來,若再延擱,大石塊砸將下來了。」

  張無忌聽得四師伯誤認自己為蒙古人,想是自己衣飾華貴,又是跟隨著趙敏之故,但見四下裏並無可以隱伏躲避之處,四俠若砸下大石,自己雖可跳躍閃避,趙敏卻是性命難保,眼下只有依言上去,走得一步算一步了,於是抱著趙敏從那窄縫中慢慢爬將上來。他故意顯得武功低微,走幾步便滑跌一下。這條窄縫本來極難攀援,他更加意做作,大聲喘氣,十分狼狽,搞了半個時辰,摔了十七、八交,才攀到了平地。

  他一出雪谷,本想立即抱了趙敏奪路而逃,憑著自己輕功,手中雖然抱了一人,四俠多半仍然追趕不上。但張松溪極是機靈,瞧出他上山之時的狼狽神態有些做作,早已通知了三個師兄弟,四人分佈四角,張無忌一步踏上,四柄長劍的劍尖已離他身子不及半尺。

  宋遠橋恨恨的道:「賊韃子,你用毛皮蒙住了鬼臉,便逃得了性命麼?武當派莫七俠是誰下手害死的,好好招來!若有半句虛言,我將你這狗韃子千刀萬剮,開肚破膛。」他本來恬淡沖和,但眼見莫聲谷死得如此慘法,忍不住口出惡聲,那是數十年來極為罕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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