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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趙敏抓著張無忌的手掌忽地一緊,雙目凝視著他,眼光中露出又是取笑、又是怨懟的神色,意思似是說:「你騙得我好!原來這姑娘識得你在先,你們中間還有過這許多糾葛過節。」張無忌臉上一紅,想起蛛兒對自己的一番古怪情意,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

  突然之間,趙敏抓起張無忌的手來,提到口邊,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張無忌手背登時鮮血迸流,體內九陽神功自然而然生出抵禦之力,一彈之下,將趙敏的嘴角都震破了,也流出血來。但兩人都忍住了不叫出聲。張無忌眼望趙敏,不知她為何突然咬自己一口,卻見她眼中滿是笑意,臉上暈紅流霞,麗色生春,雖然口唇上粘著兩撇假鬚,仍是不掩嬌美,不禁疑團滿腹。

  謝遜道:「好啊!韓夫人,我只因掛念我無忌孩兒孤苦,這才萬里迢迢的離了冰火島重回中原。你答應我去探訪無忌,卻何以不守諾言?」張無忌眼中的淚水滾來滾去,此時才知義父明知遍地仇家、仍是不避凶險的回到中原,全是為了自己。

  金花婆婆道:「當日咱們說好了,我為你尋訪張無忌,你便借屠龍刀給我。謝三哥,你借刀於我,老婆子言出如山,自當為你探訪這少年的確實音訊。」謝遜搖頭道:「你先將無忌領來,我自然借刀與你。」金花婆婆冷冷的道:「你信不過我嗎?」謝遜道:「世上之事,難說得很。親如父子兄弟,也有信不過的時候。」

  張無忌知他想起了成崑的往事,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金花婆婆道:「那麼你定是不肯先行借刀的了?」

  謝遜道:「我放了丐幫的陳友諒下山,從此靈蛇島上再無寧日,不知武林中將有多少仇家前來跟我為難。金毛獅王早已非復當年,除了這柄屠龍刀外,再也無可倚杖,嘿嘿……」他突然冷笑數聲,說道:「韓夫人,適才那五人向我圍攻,連那位巨鯨幫的好漢,也知手中扣上七枚石子,難道你心中不是存著害我之意嗎?你是盼望我命喪丐幫手底,然後你再來撿這現成便宜。謝遜眼睛雖瞎,心可沒瞎。韓夫人,我再問你一句,謝遜到你靈蛇島來,此事十分隱秘,何以丐幫卻知道了?」

  金花婆婆道:「我正要好好的查個明白。」

  謝遜伸手在屠龍刀上一彈,放入長袍之內,說道:「你不肯為我探訪無忌,那也由你。謝遜唯有重入江湖,再鬧個天翻地覆。」說罷仰天一聲清嘯,縱身而起,從西邊山坡上走了下去。但見他腳步迅捷,直向島北一座山峰走去。

  那山頂上孤零零的蓋著一所茅屋,想是他便住在那裏。

  ***

  金花婆婆等謝遜走遠,回頭向張無忌和趙敏瞪了一眼,喝道:「滾下去!」

  趙敏拉著張無忌的手,當即下山,回到船中。張無忌道:「我要瞧義父去。」趙敏道:「當你義父離去之時,金花婆婆目露兇光,你沒瞧見嗎?」張無忌道:「我也不怕她。」趙敏道:「我瞧這島中藏著許多詭秘之事。丐幫人眾何以會到靈蛇島來?金花婆婆如何得知你義父的所在?如何能找到冰火島去?這中間實有許多不解之處。你去將金花婆婆一掌打死,原也不難,可是那就甚麼也不明白了。」張無忌道:「我也不想將金花婆婆打死,只是義父想得我苦,我立刻要去見他。」

  趙敏搖頭道:「別了十多年啦,也不爭再等一兩天。張公子,我跟你說,咱們固然要防金花婆婆,可是也得防那陳友諒。」張無忌道:「那陳友諒嗎?此人很重義氣,倒是條漢子。」趙敏道:「你心中真是這麼想?沒騙我嗎?」張無忌奇道:「騙你甚麼?這陳友諒甘心代鄭長老一死,十分難得。」

  趙敏一雙妙目凝視著他,嘆了口氣,道:「張公子啊張公子,你是明教教主,要統率多少桀驁不馴的英雄豪傑,謀幹多少大事,如此容易受人之欺,那如何得了?」張無忌奇道:「受人之欺?」趙敏道:「這陳友諒明明欺騙了謝大俠,你雙眼瞧得清清楚楚,怎會看不出來?」張無忌跳了起來,奇道:「他騙我義父?」

  趙敏道:「當時謝大俠屠龍刀一揮之下,丐幫高手四死一傷,那陳友諒武功再高,也未必能逃得過屠龍刀的一割。當處此境,不是上前拚命送死,便是跪地求饒。可是你想,謝大俠不願自己行蹤被人知曉,陳友諒再磕三百個響頭,未必能哀求得謝大俠心軟,除了假裝仁俠重義,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她一面說,一面在張無忌手背傷口上敷了一層藥膏,用自己的手帕替他包紮。

  張無忌聽她解釋陳友諒的處境,果是一點不錯,可是回想當時陳友諒慷慨陳辭,語氣中實無半點虛假,仍是將信將疑。趙敏又道:「好,我再問你:那陳友諒對謝大俠說這幾句話之時,他兩隻手怎樣,兩隻腳怎樣?」

  張無忌那時聽著陳友諒說話,時而瞧瞧他臉,時而瞧瞧義父的臉色,沒留神陳友諒手腳如何,但他全身姿勢其實均已瞧在眼中,旁人不提,他也不會念及,此刻聽趙敏一問,當時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腦海之中,說道:「嗯,那陳友諒右手略舉,左手橫擺,那是一招『獅子搏兔』,他兩隻腳嗎?嗯,是了,這是『降魔踢斗式』,那都是少林派的拳法,但也算不得是甚麼了不起的招數。難道他假裝向我義父求情,其實是意欲偷襲嗎?那可不對啊,這兩下招式不管用。」

  趙敏冷笑道:「張公子,你於世上的人心險惡,可真明白得太少。諒那陳友諒宥多大武功,他向謝大俠偷襲,焉能得手?此人聰明機警,乃是第一等的人才,定當有自知之明。倘若他假裝義氣深重的鬼蜮技倆給謝大俠識破了,不肯饒他性命,依他當時所站的位置,這一招『降魔踢斗式』踢的是誰?一招『獅子捕兔』搏的是那一個?」

  張無忌只因對人處處往好的一端去想,以致沒去深思陳友諒的詭計,經趙敏這麼一提,腦海中一閃,背脊上竟微微出了一陣冷汗,顫聲道:「他……他這一腳踢的是躺在地下的鄭長老,出手去抓的是殷姑娘。」

  趙敏嫣然一笑,說道:「對啦!他一腳踢起鄭長老往謝大俠身前飛去,再抓著那位跟你青梅竹馬、結下嚙手之盟的殷姑娘,往謝大俠身前推去,這麼緩得一緩,他便有機可乘,或能逃得性命。雖然謝大俠神功蓋世,手有寶刀,此計未必能售,但除此之外,更無別法。倘若是我,所作所為自當跟他一模一樣。我直到現下,仍然想不出旁的更好法子。此人在頃刻之間機變如此,當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說著不禁連連讚歎。

  張無忌越想越是心寒,世上人心險詐,他自小便經歷得多了,但像陳友諒那樣厲害,倒也少見,過了半晌,說道:「趙姑娘,你一眼便識破他的機關,只怕比他更是了得。」

  趙敏臉一沉,道:「你是譏刺我嗎?我跟你說,你如怕我用心險惡,不如遠遠的避開我為妙。」張無忌笑道:「那也不必。你對我所使詭計已多,我事事會防著些兒。」趙敏微微一笑,說道:「你防得了嗎?怎麼你手背上給我下了毒藥,也不知道呢?」

  張無忌一驚,果覺傷口中微感麻癢,頗有異狀,急忙撕下手帕,伸手背到鼻端一嗅,不禁叫道:「啊喲!」知道是給搽上了「去腐消肌膏」,那是外科中用以爛去腐肉的消蝕藥膏,雖非毒藥,但塗在手上,給她咬出的齒痕不免要爛得更加深了。這藥膏本有些微的辛辣之氣,趙敏在其中調了些胭脂,再用自己的手帕給他包紮,香氣將藥氣掩過了,教他不致發覺。張無忌忙奔到船尾,倒些清水來擦洗乾淨。趙敏跟在身後,笑吟吟的助他擦洗。張無忌在她肩頭上一推,惱道:「別走近我,這般惡作劇幹嗎?難道人家不痛嗎?」

  趙敏格格笑了起來,說道:「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怕你痛得厲害,才用這個法子。」張無忌不去理她,氣憤憤的自行回到船艙,閉上了眼睛。趙敏跟了進來,叫道:「張公子!」張無忌假裝睡著,趙敏又叫了兩聲,他索性打起呼來。趙敏歎道:「早知如此,我索性塗上毒藥,取了你的狗命,勝於給你不理不睬。」

  張無忌睜開眼來,道:「我怎地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你且說說。」

  趙敏笑道:「我若是說得你服,你便如何?」張無忌道:「你慣會強辭奪理,我自然辯你不過。」趙敏笑道:「你還沒聽我說,心下早已虛了,早知道我是對你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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