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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張無忌將黃金盒子交給小昭,他掛念著眾人病勢,也無暇去看盒中是何物事,當即從懷中取出花來,命人取過清水,捏碎深紫色的根鬚和碧綠小球莖,調入清水,分別給殷天正、楊逍以及五行旗各正副掌旗使等人服下。這一役中凡是赴水閣飲宴之人,除了張無忌因有九陽神功護體、諸毒不侵之外,所有明教首腦,無不中毒。只是楊不悔陪著殷梨亭在外,小昭及諸教眾在廂廳中飲食,各人遵從教主號令,於各物沾口之前均悄悄以銀針試過,倒是沒有中毒。

  解毒之物甚是對症,不到個半時辰,群豪體內毒性消解,不再頭暈眼花,只是週身乏力而已,當即問起中毒和解藥的原委。

  張無忌歎道:「咱們已然處處提防,酒水食物之中有無毒藥,我當可瞧得出來。豈知那趙姑娘下毒的心機直是匪夷所思。這種水仙模樣的花叫做『醉仙靈芙』,雖然極是難得,本身卻無毒性。這柄假倚天劍乃是用海底的『奇鯪香木』所製,本身也是無毒,可是這兩股香氣混在一起,便成劇毒之物了。」

  周顛拍腿道:「都是我不好,誰叫我手癢,去拔出這倚天劍來瞧他媽的勞什子。」張無忌道:「她既處心積慮的設法陷害,周兄便不去動劍,她也會差人前來拔劍下毒,那是防不了的。」周顛道:「來!咱們一把火去把那綠柳山莊燒了!」

  他剛說了那句話,只見來路上黑煙衝天而起,紅焰閃動,正是綠柳山莊起火。

  群豪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心中同時轉著一個念頭:「這趙姑娘事事料敵機先,早就算到咱們毒解之後,定會前去燒莊,她便先行放火將莊子燒了。此人年紀雖輕,又是個女流之輩,卻實是勁敵。」

  周顛拍腿叫道:「她燒了莊子便怎地?咱們還是趕去,追殺她個落花流水。」楊逍道:「她既連莊子都燒了,自是事事有備,料想未必能追趕得上。」周顛道:「楊兄,你的武功也還罷了,講到計謀,總算比周顛稍勝半籌。」楊逍笑道:「豈敢,豈敢!周兄神機妙算,小弟如何能及?」張無忌笑道:「兩位不必太謙。咱們這次沒受多大損傷,只十三、四位弟兄受了箭傷,也算是天幸,這就趕路罷。」

  群豪在道上問張無忌,如何能想到各人中毒的原因。張無忌道:「我記得『毒經』中有一條說道『奇鯪香木』如與芙蓉一類花香相遇,往往能使人沉醉數日,以該花之球莖和水而飲可解。如不即行消解,毒性大損心肺。這『醉仙靈芙』的性子比之尋常芙蓉更是厲害。因此我要叫各位不可運息用功。否則花香侵入各處經脈,實有性命之憂。」

  韋一笑道:「想不到小昭這小丫頭居然建此奇功,若不是她在危急之際挺身而出,大夥兒死傷必重。」楊逍本來認定小昭這小丫頭乃敵人派來臥底,但今日一役,她卻成了明教的功臣,實令他大出意料之外,一時也想不透其中原由。

  眾人沿途談論趙敏的來歷,誰都摸不著端倪。張無忌將雙雙跌入陷阱自己搔她腳底脫困等情隱去不說,雖然心中無愧,但當眾談論,總覺難以啟齒。

  當晚眾人一早投客店歇宿,大隊人眾分別在廟宇祠堂等處借宿。小昭倒了臉水,端到張無忌房中。張無忌道:「小昭,你今日建此奇功,以後不用再做這些丫頭的賤役了。」小昭嫣然一笑,道:「我服侍你很是高興,那又是甚麼賤役不賤役了?」待他盥洗已畢,將那隻黃金盒子取了出來,道:「不知盒中有沒藏著毒蟲毒藥、毒箭暗器之類?」

  張無忌道:「不錯,該當小心才是。」將盒子放在桌上,拉著她走得遠遠地,取出一枚銅錢,揮手擲出,叮的一聲響,打在金盒的邊緣,那盒蓋彈了開來,並無異狀。他走近看時,只見盒中裝的是一朵珠花,兀自微微顫動,正是他從趙敏鬢邊摘下來過的。趙敏所除去的兩粒大珠已重行穿在金絲之上。他不由得呆了,想不出她此舉是何用意。

  小昭笑道:「公子,從位趙姑娘可對你好得很啊,巴巴的派人來送你這麼貴重的一朵珠花。」張無忌道:「我是男子漢,要這種姑娘們的首飾何用?小昭,你拿去戴罷。」小昭連連搖手,笑道:「那怎麼成?人家對你一片情意,我怎麼敢收?」

  張無忌左手三指拿著珠花,笑道:「著!」珠花擲出,手勢不輕不重,剛好插在小昭的頭髮上,珠花下的金針卻沒碰到她肌膚。小昭伸手想去摘下來,張無忌搖手道:「難道我送你一點玩物也不成嗎?」小昭雙頰紅暈,低聲道:「那可多謝啦。就怕小姐見了生氣。」

  張無忌道:「今晚你幹了這番大事,楊左使父女那能對你再存甚麼疑心?」小昭滿心歡喜,說道:「我見你去了很久不回來,心中急得甚麼似的,又見韃子來攻,不知怎麼,忽然大著膽子呼喝起來。這時候自己想想,當真害怕。公子,請你跟五行旗的各位爺們說說,小昭大膽妄為,請他們不可見怪。」張無忌微笑道:「他們多謝你還來不及呢,怎會見怪?」

  ***

  不一日來到河南境內。其時天下大亂,四方群雄並起,蒙古官兵的盤查更加嚴緊。明教大隊人馬,成群結隊的行走不便,分批到嵩山腳下會齊,這才同上少室山。由巨木旗掌旗使聞蒼松持了張無忌等人名帖,投向少林寺去。

  張無忌知道此次來少林問罪,雖然不願再動干戈,但結果如何,殊難逆料,倘若少林僧人竟蠻不講理的要動武,明教卻也不得不起而應戰,當下傳下了號令,各首領先行入寺,五行旗和天鷹旗下各路教眾,分批絡繹而來,在寺外四下守候,若聽得自己三聲清嘯,便即攻入接應。諸教眾接令,分頭而去。

  過不多時,寺中一名老年知客僧隨同聞蒼松迎下山來,說道:「本寺方丈和諸長老閉關靜修,恕不見客。」群豪一聽,盡皆變色。

  周顛怒道:「這位是明教教主,親自來少林寺拜山,老和尚們居然不見,未免忒也托大。」那知客僧低首垂眉,滿臉愁苦之色,說道:「不見!」

  周顛大怒,伸手去抓他胸口衣服,說不得舉手擋開,說道:「周兄不可莽撞。」彭瑩玉道:「方丈既是坐關,那麼我們見見空智、空性兩位神僧,也是一樣。」那知客僧雙手合十,冷冰冰的道:「不見。」彭瑩玉道:「那麼達摩堂首座呢?羅漢堂首座呢?」那知客僧仍是愛理不理的道:「不見!」

  殷天正猶如霹靂般一聲大喝:「到底見是不見?」雙掌排山倒海般推出,轟隆一聲,將道旁一株大松樹推為兩截,上半截連枝帶葉,再帶著三個烏鴉巢,垮喇喇的倒將下來。那知客僧至此始有懼色,說道:「各位遠道來此,本當禮接,只是諸位長老盡在坐關,各位下次再來罷!」說著合十躬身,轉身去了。

  韋一笑身形一幌,已攔在他身前,說道:「大師上下如何稱呼?」那知客僧道:「小僧法名,不說也罷。」韋一笑伸手在他肩頭輕拍兩下,笑道:「很好,很好!你擅說『不見』兩字,原來是不見大師,是空見神僧的師兄。只不知閻羅王招請佛駕,你『不見神僧』見是不見?」那知客僧被他這麼一拍,一股冷氣從肩頭直傳到心口,全身立時寒戰,牙齒互擊,格格作響。他強自忍耐,側身從韋一笑身旁走過,一路不停的抖索,踉蹌上山。韋一笑道:「這傢伙帶藝投師,身上內功不是少林派的。」

  張無忌當即想起了圓真,心想帶藝投師之事,少林派中甚是尋常,說道:「韋蝠王拍了他這兩下寒冰綿掌,他師祖、師父焉能置之不理?咱們上去,瞧大和尚們是否當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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