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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丁敏君道:「好,倘若你不是心向魔教,那你便一劍把這和尚的左眼給我刺瞎了。」

  紀曉芙道:「本門自小東邪郭祖師創派,歷代同門就算不出家為尼,自守不嫁的女子也是極多,小妹不願出嫁,那也事屬尋常。師姊何必苦苦相逼?」丁敏君冷冷道:「我才不來聽你這些假撇清的話呢。你不刺他眼睛,我可要將你的事都抖出來?」

  紀曉芙柔聲道:「師姊,望你念在同門之情,勿再逼我。」

  丁敏君笑道:「我又不是要你去做甚麼為難的事兒。師父命咱們打聽金毛獅王的下落,眼前這和尚正是唯一的線索。他不肯吐露真相,又殺傷咱們這許多同伴,我刺瞎他右眼,你刺瞎他左眼,那是天公地道,你幹麼不動手?」紀曉芙低聲道:「他先前對咱二人手下留情,咱們可不能回過來趕盡殺絕。小妹心軟,下不了手。」說著將長劍插入了劍鞘。

  丁敏君笑道:「你心軟?師父常讚你劍法狠辣,性格剛毅,最像師父,一直有意把衣缽傳給你,你怎會心軟?」

  她同門姊妹吵嘴,旁人都聽得沒頭沒腦,這時才隱約聽出來,似是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對紀曉芙甚是喜愛,頗有相授衣缽之意,丁敏君心懷嫉妒,這次不知抓到了她甚麼把柄,便存心要她當眾出醜。張無忌一直感念紀曉芙當日對待自己的一番親切關懷之情,這時眼見她受逼,恨不得跳出去打丁敏君幾個耳光。

  只聽丁敏君道:「紀師妹,我來問你,那日師父在峨嵋金頂召聚本門徒眾,傳授她老人家手創的『滅劍』和『絕劍』兩套劍法,你卻為甚麼不到?為甚麼惹得師父她老人家大發雷霆?」紀曉芙道:「小妹在甘州忽患急病,動彈不得,此事早已稟明師父,師姊何以忽又動問?」丁敏君冷笑道:「此事你瞞得師父,須瞞不過我。下面我還有一句話問你,你只須將這和尚的眼睛刺瞎了,我便不問。」

  紀曉芙低頭不語,心中好生為難,輕聲道:「師姊,你全不念咱們同門學藝的情誼?」

  丁敏君道:「你刺不刺?」紀曉芙道:「師姊,你放心,師父便是要傳我衣缽,我也是決計不敢承受。」丁敏君怒道:「好啊!這麼說來,倒是我在喝你的醋啦。我甚麼地方不如你了,要來領你的情,要你推讓?你到底刺是不刺?」

  紀曉芙道:「小妹便是做了甚麼錯事,師姊如要責罰,小妹難道還敢不服嗎?這兒有別門別派的朋友在此,你如此逼迫於我……」說到這裏,不禁流下淚來。

  丁敏君冷笑道:「嘿,你裝著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兒,心中卻不知在怎樣咒我呢。那一年你在甘州,是三年之前呢還是四年之前,我可記不清楚了,你自己當然是明明白白的,那時當真是生病嗎?『生』倒是有個『生』字,卻只是生娃娃罷?」

  紀曉芙聽到這裏,轉身拔足便奔。丁敏君早料到她要逃走,飛步上前,長劍一抖,攔在她面前,說道:「我勸你乖乖把彭和尚左眼刺瞎了,否則我便要問你那娃娃的父親是誰?問你為甚麼以名門正派的弟子,卻去維護魔教妖僧?」

  紀曉芙氣急敗壞的道:「你……你讓我走!」

  丁敏君長劍指在她胸前,大聲道:「我問你,你把娃娃養在那裏?你是武當派殷梨亭殷六俠的未婚妻子,怎地去跟旁人生了孩子?」

  這幾句石破天驚的話問了出來,聽在耳中的人都是禁不住心頭一震。張無忌心中一片迷惘:「這位紀姑姑是好人啊,怎能對殷叔叔不住?」他對這些男女之事自是不大瞭然,但便是常遇春、彭和尚、崑崙派長鬚道人這些人,也均大為詫異。

  紀曉芙臉色蒼白,向前疾衝。丁敏君突下殺手,刷的一劍,已在她右臂上深深劃了一劍,直削至骨。紀曉芙受傷不輕,再也忍耐不住,左手拔出佩劍,說道:「師姊,你再要苦苦相逼,我可要對不住啦。」丁敏君知道今日既已破臉,自己又揭破了她的隱秘,她勢必要殺己滅口,自己武功不及她,當真性命相搏,那可是凶險之極,是以一上來乘機先傷了她的右臂,聽她這麼一說,當下一招「月落西山」,直刺她小腹,紀曉芙右臂劇痛,眼見師姊第二劍又是毫不容情,當即左手使劍還招。

  她師姊妹二人互相熟知對方劍法,攻守之際,分外緊湊,也是分外的激烈。

  旁觀眾人個個身受重傷,既無法勸解,亦不能相助那一個,只有眼睜睜瞧著,心中均暗自佩服:「峨嵋為當今武學四大宗派之一,劍術果然高明,名不虛傳。」

  紀曉芙右臂傷口中流血不止,越鬥鮮血越是流得厲害,她連使殺著,想將丁敏君逼開,以便奪路而走,但她左手使劍甚是不慣,再加受傷之後,原有的武功已留不了三成。總算丁敏君對這個師妹向來甚是忌憚,不敢過分進逼,只是纏住了她,要她流血過多,自然衰竭。眼見紀曉芙腳步蹣跚,劍法漸漸散亂,已是支持不住,丁敏君刷刷兩招,紀曉芙右肩又接連中劍,半邊衣衫全染滿了鮮血。

  彭和尚忽然大聲叫道:「紀姑娘,你來將我的左眼刺瞎了罷,彭和尚對你已然感激不盡。」他想紀曉芙甘冒生死之險,迴護敵人,已極為難能,何況丁敏君用以威脅她的,更是一個女子瞧得比性命還重要的清白名聲。

  但這時紀曉芙便去刺瞎了彭和尚左眼,丁敏君也已饒不過她,她知今日若不乘機下手除去這個師妹,日後可是後患無窮。彭和尚見丁敏君劍招狠辣,大聲叫罵:「丁敏君,你好不要臉!無怪江湖上叫你『毒手無鹽丁敏君』,果然是心如蛇蠍,貌勝無鹽。要是世上女子個個都似你一般醜陋,令人一見便即作嘔,天下男子人人都要去做和尚了。你這『毒手無鹽』老是站在我跟前,彭和尚做了和尚,仍嫌不夠,還是瞎了雙眼來得快活。」

  其實丁敏君雖非美女,卻也頗有姿容,面目俊俏,頗有楚楚之致。彭和尚深通世情,知道普天下女子的心意,不論她是醜是美,你若罵她容貌難看,她非恨你切骨不可。他眼見情勢危急,便隨口胡謅,給她取了個「毒手無鹽」的諢號,盼她大怒之下,轉來對付自己,紀曉芙便可乘機脫逃,至少也能設法包紮傷口。但丁敏君暗想待我殺了紀曉芙,還怕你這臭和尚逃到那裏去?是以對他的辱罵竟是充耳不聞。

  彭和尚又朗聲道:「紀女俠冰清玉潔,江湖上誰不知聞?可是『毒手無鹽丁敏君』卻偏偏自作多情,妄想去勾搭人家武當派殷梨亭。殷梨亭不來睬你,你自然想加害紀女俠啦。哈哈,你顴骨這麼高,嘴巴大得像血盆,焦黃的臉皮,身子卻又像根竹竿,人家英俊瀟灑的殷六俠怎會瞧得上眼?你也不自己照照鏡子,便三番四次的向人家亂拋媚眼……」

  丁敏君只聽得惱怒欲狂,一個箭步縱到彭和尚身前,挺劍便往他嘴中刺去。

  丁敏君顴骨確是微高,嘴非櫻桃小口,皮色不夠白皙,又生就一副長挑身材,這一些微嫌美中不足之處,她自己確常感不快,可是旁人若非細看,本是不易發覺。豈知彭和尚目光銳敏,非但看了出來,更加油添醬、張大其辭的胡說一通,卻叫她如何不怒?何況殷梨亭其人她從未見過,「三番四次亂拋媚眼」云云,真是從何說起?

  她一劍將要刺到,樹林中突然搶出一人,大喝一聲,擋在彭和尚身前,這人來得快極,丁敏君不及收招,長劍已然刺出,那人比彭和尚矮了半個頭,這一劍正好透額而入。便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間,那人揮掌拍出,擊中了丁敏君的胸口,砰然一聲,將她震得飛出數步,一交摔倒,口中狂噴鮮血,一柄長劍卻插在那人額頭,眼見他也是不活的了。

  崑崙派的長鬚道人走近幾步,驚呼:「白龜壽,白龜壽!」跟著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原來替彭和尚擋了這一劍的,正是天鷹教玄武壇壇主白龜壽。他身受重傷之後,得知彭和尚為了掩護自己,受到少林、崑崙、峨嵋、海沙四派好手圍攻,於是疾力趕來,替彭和尚代受了這一劍。他掌力雄渾,臨死這一掌卻也擊得丁敏君肋骨斷折數根。

  紀曉芙驚魂稍定,撕下衣襟包紮好了臂上傷口,伸手解開了彭和尚腰脅間被封的穴道,一言不發,轉身便走。彭和尚道:「且慢,紀姑娘,請受我彭和尚一拜。」說著行下禮去。紀曉芙閃在一旁,不受他這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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