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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張三丰這套武功由真武大帝座下龜蛇二將而觸機創製,是以名之為「真武七截陣」。他當時苦思難解者,總覺顧得東邊,西邊便有漏洞,同時南邊北邊,均予敵人可乘之機,後來想到可命七弟子齊施,才破解了這個難題。只是這「真武七截陣」不能由一人施展,總不免遺憾,但轉念想道:「這路武功倘若一人能使,豈非單是一人,便足匹敵當世六十四位第一流高手,這念頭也未免過於荒誕狂妄了。」不禁啞然失笑。

  武當七俠成名以來,無往不利,不論多麼厲害的勁敵,最多兩三人聯手,便足以克敵取勝,這「真武七截陣」從未用過一次。此時宋遠橋眼見大敵當前,那少林三大神僧究竟功力如何,實是一無所知,自己雖想或能和其中一人打成平手,但這只是自忖之見,說不定一接上手便即一敗塗地,因此才想到那套武當鎮山之寶、從未一用的「真武七截陣」上去。

  他聽空聞大師答允以少林七僧會鬥武當七俠,便道:「請各位稍待,在下須去請三師弟臨時尋到傳人,以補足武當七弟子之數。」向俞蓮舟等使個眼色,六人向張三丰躬身告退,走進內堂。

  莫聲谷第一個開言:「大師哥,咱們今日使出『真武七截陣』來,教少林僧見一見武當弟子的本事。只是誰來接替三哥啊?」宋遠橋道:「此事由大夥兒公決。咱們且別說,各自在掌心中寫個名字,且看眾意如何。」莫聲谷道:「好!」取過筆來,遞給大師兄。

  宋遠橋在掌心中寫了個名字,握住手掌,將筆遞給俞蓮舟。各人挨次寫了,一齊攤開手來,見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三人掌中寫的都是「五弟妹」三字,張翠山寫的是「拙荊」兩字。殷梨亭卻緊緊握住了拳頭,滿臉通紅,不肯伸掌。莫聲谷道:「咦,奇了,有甚麼古怪?」硬扳開他手掌,只見他掌心上寫著「紀姑娘」三字。

  張翠山大是感激,握住他手,道:「六弟!」眾人均知殷梨亭顧念殷素素病體初癒,不宜劇鬥,想去邀請他未過門的妻子紀曉芙出馬。莫聲谷想要取笑,張翠山忙向他使個眼色制止。宋遠橋道:「五弟,你去請弟妹出來罷。」

  張翠山回進臥室,邀了殷素素出來,將大廳上的情勢簡略跟她說了。殷素素道:「那龍門鏢局滿門性命,以及慧風等少林僧都是我殺的,其時我尚未和五哥相識,此事不該累了武當派眾位哥哥兄弟。我叫他們去找天鷹教我爹爹算賬便是。」

  張松溪道:「弟妹,事到臨頭,咱們還分甚麼彼此?何況我瞧這批人上山之意,龍門鏢局的事為賓,尋訪謝遜為主,而尋訪謝遜呢,又是報仇為賓,搶奪屠龍寶刀是主。」莫聲谷道:「四哥之言一點不錯,他們的主旨是覬覦那柄屠龍寶刀,不論怎麼,他們定要逼迫你說出寶刀的下落。」張翠山道:「當年空見大師曾對我義兄謝遜說過,屠龍寶刀之中,藏著一套天下無敵、鎮懾武林的武功。空見既知,空聞、空智、空性想來也必知曉。」

  殷素素道:「既是如此,一切全憑大哥作主。只是小妹武藝低微,在這片刻之間,如何能領悟這套『真武七截陣』的精奧?」

  宋遠橋道:「其實我師兄弟六人聯手,對付七個少林僧已操必勝之算。不過弟妹以三弟傳人而上場,三弟必定心感安慰。」

  武當六俠心意相同,所以要殷素素加入,並非為了制敵,而是為了俞岱巖。要知武當六俠聯手合擊,那「真武七截陣」的威力,已足足抵得三十二位一流高手。少林三大神僧縱強,其攜同上山的弟子中縱有深藏不露的硬手,但七人合力,決無相當於三十二位一流高手的實力,乃可斷言。只是這套「真武七截陣」自得師傳以來,從未用過,今日一戰而勝,挫敗少林三大神僧,俞岱巖未得躬逢其盛,心中不免鬱鬱。宋遠橋等要殷素素向俞岱巖學招,算是他的替身,那麼江湖上傳揚起來,俞岱巖不出手而出手,仍是「武當七俠」並稱。

  這番師兄弟相體貼的苦心,殷素素於三言兩語之間便即領會,說道:「好,我便向三哥求教去。只是我功夫和各位相差太遠,待會別礙手礙腳才好。」殷梨亭道:「不會的,你只須記住方位和腳步,那便成了。臨時倘若忘了,大夥兒都會提醒你。」

  當下七人一齊走到俞岱巖臥室之中。張翠山回山之後,曾和俞岱巖談過幾次。殷素素卻因臥病,直到此刻,方和俞岱巖首次見面。

  俞岱巖見她容顏秀麗,舉止溫雅,很為五弟喜歡,聽宋遠橋說她要作自己替身,擺下「真武七截陣」去會鬥少林三大神僧,心下頗感淒涼。但他殘廢已達十年,一切也都慣了,微微一笑,說道:「五弟妹,三哥沒甚麼好東西送你作見面禮,此刻匆匆,只能傳授你這陣法的方位步法。待會退敵之後,我慢慢將這陣法的諸般變化和武功的練法說與你知道。」

  殷素素喜道:「多謝三哥。」

  俞岱巖第一次聽到她開口說話,突然聽到「多謝三哥」這四個字,臉上肌肉猛地抽動,雙目直視,凝神思索。張翠山驚道:「三哥,你不舒服嗎?」俞岱巖不答,只是呆呆出神,眼色中透出異樣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顯是記起了一件畢生的恨事。

  張翠山回頭瞥了妻子一眼,但見她也是神色大變,臉上盡是恐懼和憂慮之色。

  宋遠橋、俞蓮舟等望望俞岱巖,又望望殷素素,都不明白兩人的神氣何以會忽然變得如此,各人心中均充塞了不祥之感。一時室中寂靜無聲,幾乎連各人的心跳聲也可聽見。

  只見俞岱巖喘氣越來越急,蒼白的雙頰之上湧起了一陣紅潮,低聲道:「五弟妹,請你過來,讓我瞧瞧你。」殷素素身子發顫,竟不敢過去,伸手握住了丈夫之手。

  過了好一陣,俞岱巖嘆了口氣,說道:「你不肯過來,那也無妨,反正那日我也沒見到你面。五弟妹,請你說說這幾句話:『第一,要請你都總鏢頭親自押送。第二,自臨安府送到湖北襄陽府,必須日夜不停趕路,十天之內送到。若有半分差池,嘿嘿,別說你都總鏢頭性命不保,你龍門鏢局滿門,沒一人能夠活命。』」

  各人聽他緩緩說來,不自禁的都出了一身冷汗。

  殷素素走上一步,說道:「三哥,你果然了不起,聽出了我的口音,那日在臨安府龍門鏢局之中,委託都大錦將你送上武當山的,便是小妹。」俞岱巖道:「多謝弟妹好心。」殷素素道:「後來龍門鏢局途中出了差池,累得三哥如此,是以小妹將他鏢局子中老老少少一起殺光了。」俞岱巖冷冷的道:「你如此待我,為了何故?」

  殷素素臉色黯然,歎了口長氣,說道:「三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瞞你。不過我得說明在先,此事翠山一直瞞在鼓裏,我是怕……怕他知曉之後,從此……從此不再理我。」

  俞岱巖靜靜的道:「那你便不用說了。反正我已成廢人,往事不可追,何必有礙你夫婦之情?你們都去罷!武當六俠會鬥少林高僧,勝算在握,不必讓我徒擔虛名了。」

  俞岱巖骨氣極硬,自受傷以來,從不呻吟抱怨。他本來連話也不會說,但經張三丰悉心調治,以數十年修為的精湛內力度入他體內,終於漸漸能開口說話,但他對當日之事始終絕口不提,直至今日,才說出這幾句悲憤的話來。眾師兄弟聽了,無不熱血沸騰,殷梨亭更是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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