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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張三丰笑道:「原來是少林派空聞禪師到了,快快迎接。」門外那聲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聞,率同師弟空智、空性,暨門下弟子,恭祝張真人千秋長樂。」

  空聞、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了空見大師已死,三位神僧竟盡數到來。張松溪一驚之下,那一聲「啊喲」便叫不出聲,知道少林高手既大舉來到武當山,他六人便是以「虎爪絕戶手」制住了崑崙、崆峒等派中的人物,還是無用。

  崑崙派掌門何太沖說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見,也算不虛此行了。」門外另一個較為低沉的聲音說道:「這一位想是崑崙掌門何先生了。幸會,幸會!張真人,老衲等拜壽來遲,實是不恭。」張三丰道:「今日武當山上嘉賓雲集,老道只不過虛活了一百歲,敢勞三位神僧玉趾?」

  他四人隔著數道門戶,各運內力互相對答,便如對面晤談一般。峨嵋派靜玄師太、靜虛師太,崆峒派的關能、宗維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餘各幫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駭然,自愧不如。

  張三丰率領弟子迎出,只見三位神僧率領著九名僧人,緩步走到紫霄宮前。

  那空聞大師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長眉羅漢一般;空性大師身軀雄偉,貌相威武;空智大師卻是一臉的苦相,嘴角下垂。宋遠橋暗暗奇怪,他頗精於風鑒相人之學,心道:「常人生了空智大師這副容貌,若非短命,便是早遭橫禍,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壽,還成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師?看來我這相人之學,所知實在有限。」

  張三丰和空聞等雖然均是武林中的大師,但從未見過面。論起年紀,張三丰比他們大上三、四十歲。他出身少林,若從他師父覺遠大師行輩敘班,那麼他比空聞等也要高上兩輩。但他既非在少林受戒為僧,又沒正式跟少林僧人學過武藝,當下各以平輩之禮相見。宋遠橋等反而矮了一輩。

  張三丰迎著空聞等進入大殿。何太沖、靜玄師太、關能等上前相見,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空聞大師極是謙抑,對每一派每一幫的後輩弟子都要合十為禮,招呼幾句,亂了好一陣,數百人才一一引見完畢。

  空聞、空智、空性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聞說道:「張真人,貧僧依年紀班輩說,都是你的後輩。今日除了拜壽,原是不該另提別事。但貧僧忝為少林派掌門,有幾句話要向前輩坦率相陳,還請張真人勿予見怪。」

  張三丰向來豪爽,開門見山的便道:「三位高僧,可是為了我這第五弟子張翠山而來嗎?」張翠山聽得師父提到自己名字,便站了起來。

  空聞道:「正是,我們有兩件事情,要請教張五俠。第一件,張五俠殺了我少林派的龍門鏢局滿局七十一口,又擊斃了少林僧人六人,這七十七人的性命,該當如何了結?第二件事,敝師兄空見大師,一生慈悲有德,與人無爭,卻慘被金毛獅王謝遜害死,聽說張五俠知曉那姓謝的下落,還請張五俠賜示。」

  張翠山朗聲道:「空聞大師,龍門鏢局和少林僧人這七十七口人命,絕非晚輩所傷。張翠山一生受恩師訓誨,雖然愚庸,卻不敢打誑。至於傷這七十七口性命之人是誰,晚輩倒也知曉,可是不願明言。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空見大師圓寂西歸,天下無不痛悼,只是那金毛獅王和晚輩有八拜之交,義結金蘭。謝遜身在何處,實不相瞞,晚輩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個『義』字,張翠山頭可斷,血可濺,我義兄的下落,我決計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師無關,跟我眾同門亦無干連,由張翠山一人擔當。各位若欲以死相逼,要殺要剮,便請下手。姓張的生平沒做過半件貽羞師門之事,沒妄殺過一個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義,有死而已。」他這番話侃侃而言,滿臉正氣。

  空聞念了聲:「阿彌陀佛!」心想:「聽他言來,倒似不假,這便如何處置?」

  便在此時,大廳的落地長窗之外忽然有個孩子聲音叫道:「爹爹!」

  張翠山心頭大震,這聲音正是無忌,驚喜交加之下,大聲叫道:「無忌,你回來了?」搶步出廳,巫山派和神拳門各有一人站在大廳門口,只道張翠山要逃走,齊聲叫道:「往那裏逃?」伸手便抓。張翠山思子心切,雙臂一振,將兩人摔得分跌左右丈餘,奔到長窗之外,只見空空蕩蕩,那有半個人影?他大聲叫道:「無忌,無忌!」並無回音。

  廳中十餘人追了出來,見他並未逃走,也就不上前捉拿,站在一旁監視。

  張翠山又叫:「無忌,無忌!」仍是無人答應。殷素素這時身子已大為康復,在後堂忽聽得丈夫大叫「無忌」,急忙奔出,顫聲叫道:「無忌回來了?」張翠山道:「我剛才好像聽見他的聲音,追出來時卻又不見。」殷素素好生失望,低聲說道:「想是你念著孩子,聽錯了。」張翠山呆了片刻,搖頭道:「我明明聽到的。」他怕妻子出來,和眾賓客會見後多生波折,忙道:「你進去罷!」

  他回到大廳,向空聞行了一禮,道:「晚輩思念犬子,致有失禮,請大師見諒。」

  空智說道:「善哉,善哉!張五俠思念愛子,如癡如狂,難道謝遜所害那許許多多人,便無父母妻兒嗎?」他身子瘦瘦小小的,出言卻聲如洪鐘,只震得滿廳眾人耳中嗡嗡作響。張翠山心亂如麻,無言可答。

  空聞方丈向張三丰道:「張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斷,還請張真人示下。」

  張三丰道:「我這小徒雖無他長,卻還不敢欺師,諒他也不敢欺誑三位少林高僧。龍門鏢局的人命和貴派弟子,不是他傷的。謝遜的下落,他是不肯說的。」

  空智冷笑道:「但有人親眼瞧見張五俠殺害我門下弟子,難道武當弟子不敢打誑,少林門人便會打誑嗎?」左手一揮,他身後走出三名中年僧人。

  三名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臨安府西湖邊被殷素素用銀針打瞎的少林僧圓心、圓音、圓業。

  這三僧隨著空聞大師等上山,張翠山早已瞧見,心知定要對質西湖邊上的鬥殺之事,果然空智大師沒說幾句話,便將三僧叫了出來。張翠山心中為難之極,西湖之畔行兇殺人,確實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這時已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義深重,如何不加庇護?然而當此情勢,卻又如何庇護?

  「圓」字輩三僧之中,圓業的脾氣最是暴躁,依他的心性,一見張翠山便要動手拚命,礙於師伯、師叔在前,這才強自壓抑,這時師父將他叫了出來,當即大聲說道:「張翠山,你在臨安西湖之旁,用毒針自慧風口中射入,傷他性命,是我親眼目睹,難道冤枉你了?我們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針射瞎,難道你還想混賴嗎?」

  張翠山這時只好辯一分便是一分,說道:「我武當門下,所學暗器雖也不少,但均是鋼鏢袖箭的大件暗器。我同門七人,在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見到武當弟子使過金針、銀針之類嗎?至於針上餵毒,更加不必提起。」

  武當七俠出手向來光明正大,武林中眾所周知,若說張翠山用毒針傷人,上山來的那些武林人物確是難以相信。

  圓業怒道:「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那日針斃慧風,我和圓音師兄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麼是誰?」張翠山道:「貴派有人受傷被害,便要著落武當派告知貴派傷人者是誰,天下可有這等規矩?」他口齒伶俐,能言善辯。圓業在狂怒之下,說話越來越是不成章法,將少林派一件本來大為有理之事,竟說成了強辭奪理一般。

  張松溪接口道:「圓業師兄,到底那幾位少林僧人傷在何人手下,一時也辯不明白。可是敝師兄俞岱巖,卻明明是為少林派的金剛指力所傷。各位來得正好,我們正要請問,用金剛指力傷我三師哥的是誰?」

  圓業張口結舌,說道:「不是我。」

  張松溪冷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你,諒你也未必已練到這等功夫。」他頓了一頓,又道:「若是我三師哥身子健好,跟貴派高手動起手來,傷在金剛指力之下,那也只怨他學藝不精,既然動手過招,總有死傷,又有甚麼話說?難道動手之前,還能立下保單,保證毛髮不傷嗎?可是我三哥是在大病之中,身子動彈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卻用金剛指力,硬生生折斷他四肢,逼問他屠龍刀的下落。」說到這裏,聲音提高,道:「想少林派武功冠於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到這柄屠龍寶刀不可?何況那屠龍寶刀我三哥也只見過一眼,貴派弟子如此下手逼問,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俞岱巖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微名,生平行俠仗義,替武林作過不少好事,如今被少林弟子害得終身殘廢,十年來臥床不起。我們正要請三位神僧作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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