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倚天屠龍記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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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走近馬匹,見柳樹上釘著一張紙。張翠山取下看時,見紙上寫道:「敬奉坐騎三匹,以謝毀舟之罪。」字是炭條寫的,倉卒之際,字跡甚是潦草,筆致柔軟,顯是女子手筆。殷素素笑道:「峨嵋派姑娘們畫眉用的炭筆,今日用來寫字條給武當大俠。」俞蓮舟道:「她們倒也客氣得很。」於是解下馬匹,三人分別乘坐。無忌坐在母親身前,大是興奮。 張翠山道:「反正咱們形跡已露,坐船騎馬都是一般。」俞蓮舟道:「不錯。前邊道上必定尚有波折,倘若迫不得已要出手,下手千萬不可重了。」他適才無意間傷了兩名峨嵋門下弟子,心下耿耿不安。 殷素素好生慚愧,心想:「二伯只不過下手重了一些,本意亦非傷人,只是逼對方撒劍,她們自行硬挺,這才受傷。比之我當年肆意殺了這許多少林門人,過錯之輕重,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一身作事一身當,以後不可再讓二伯為難。」說道:「二伯,這干人全是衝著我夫婦而來,對你可恭敬得很。前面要是再有阻攔,由弟妹打發便是,倘真不行,再請你出手相援。」俞蓮舟道:「你這話可見外了。咱兄弟同生共死,分甚麼彼此?」 殷素素不便再說,問道:「他們明知二伯跟我夫婦在一起,怎地只派些年輕的弟子來攔截?」俞蓮舟道:「想是事急之際,不及調動人手。」 張翠山見了適才峨嵋派眾女的所為,料是為了尋問謝遜的下落而來,說道:「原來義兄跟峨嵋派也結下了樑子,我在冰火島上卻沒聽他說起過。」 俞蓮舟歎道:「峨嵋派門規極嚴,派中又大多是女弟子。滅絕師太自來不許女弟子們隨便行走江湖。這次峨嵋派竟然也跟天鷹教為難,我們當時頗感詫異,直到最近方始明白了其中緣故,原來河南開封金瓜錘方評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害,牆上留下了『殺人者混元霹靂手成昆也』十一個血字。」殷素素問道:「那方評是峨嵋派的麼?」俞蓮舟道:「不是。滅絕師太俗家姓方,那方老英雄是滅絕師太的親哥哥。」張翠山和殷素素同時「哦」的一聲。 無忌忽然問道:「二伯,那方老英雄是好人還是壞人?」俞蓮舟道:「聽說方老英雄種田讀書,從不和人交往,自然不是壞人。」無忌道:「唉,義父這般胡亂殺人,那就不該了。」俞蓮舟大喜,輕舒猿臂,將他從殷素素身前抱了過來,撫著他頭,說道:「孩子,你知道不能胡亂殺人,二伯很是喜歡。人死不能復生,便是罪孽深重、窮兇極惡之輩,也不能隨便下手殺他,須得讓他有一條悔改之路。」 無忌道:「二伯,我求你一件事。」俞蓮舟道:「甚麼?」無忌道:「倘若他們找到了義父,你叫他們別殺他。因為義父眼睛瞎了,打他們不過。」俞蓮舟沉吟半晌,道:「這件事我答允不了。但我自己決計不殺他便是。」無忌呆呆不語,眼中垂下淚來。 *** 天明時四人到了一個市鎮,在客店中睡了半日,午後又再趕路。有時殷素素和丈夫共乘一騎,讓無忌一試控韁馳騁之樂。無忌究是孩子心情,騎了一會馬,為謝遜擔憂的心事也便淡忘了。 一路無話,不一日過了漢口。這天午後將到安陸,忽見大路上有十餘名客商急奔下來,見了俞蓮舟等四人,急忙搖手,叫道:「快回頭,快回頭,前面有韃子兵殺人擄掠。」一人對殷素素道:「你這娘子忒也大膽,碰到了韃子兵可不是好玩的。」俞蓮舟道:「有多少韃子。」一人道:「十來個,兇惡得緊哩。」說著便向東逃竄而去。 武當七俠生平最恨的是元兵殘害良民。張三丰平素督訓甚嚴,門人不許輕易和人動手,但若遇到元兵肆虐作惡,對之下手卻不必容情。因此武當七俠若是遇上大隊元兵,只有走避,若見少數元兵行兇,往往便下手除去。俞張二人聽說只有十來名元兵,心想正好為民除害,便縱馬迎了上去。 行出三里,果聽得前面有慘呼之聲。張翠山一馬當先,但見十餘名元兵手執鋼刀長矛,正攔住了數十個百姓大肆殘暴。地下鮮血淋漓,已有七、八個百姓身首異處。只見一名元兵提起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用力一腳,將他高高踢起,那孩子在半空中大聲慘呼,落下來時另一個元兵又揮足踢上,將他如同皮球踢來踢去。只踢得幾腳,那孩子早沒了聲息,已然斃命。張翠山怒極,從馬背上飛躍而起,人未落地,砰的一拳,已擊在一名伸腳欲踢孩子的元兵胸口。那元兵哼也沒哼一聲,軟癱在地。另一名元兵挺起長矛,往張翠山背心刺到。 無忌驚叫:「爹爹小心!」張翠山回過身來,笑道:「你瞧爹爹打韃子兵。」但見長矛離胸口已不到半尺,左手倏地翻轉,抓住矛桿,跟著向前一送,矛柄撞在那元兵胸口。那元兵大叫一聲,翻倒在地,眼見不活了。 眾元兵見張翠山如此勇猛,發一聲喊,四下裏圍了上來。殷素素縱身下馬,搶過元兵手中長刀,砍翻了兩個。眾元兵見勢頭不對,落荒逃竄,但這些元兵兇惡成性,便在逃走之時,還是揮刀亂殺百姓。俞蓮舟大怒,叫道:「別讓韃子走了。」急奔向西,攔住四名元兵的去路。張翠山和殷素素也分頭攔截。三人均知元兵雖然兇惡,武功卻是平常,無忌比他們要強得多,不用分心照顧。 無忌跳下馬來,見二伯和父母縱躍如飛,拍手叫道:「好,好!」突然之間,那名被張翠山用矛桿撞暈的元兵霍地躍起,伸臂抱住了無忌,翻身躍上馬背,縱馬疾馳。 俞蓮舟和張翠山夫婦大驚,齊聲呼喊,發足追趕。俞蓮舟兩個起落,已奔到馬後,左手拍出一掌,身隨掌起,按到了那元兵後心。那元兵竟不回頭,倏地反擊一掌。波的一聲響,雙掌相交,俞蓮舟只覺對方掌力猶如排山倒海相似,一股極陰寒的內力衝將過來,霎時間全身寒冷透骨,身子幌了幾下,倒退了三步。 那元兵的坐騎也吃不住俞蓮舟這一掌的震力,前足突然跪地。那元兵抱著無忌,順勢向前一躍,已縱出丈餘,展開輕身功夫,頃刻間已奔出十餘丈。 張翠山跟著追到,見二哥臉色蒼白,受傷竟是不輕,急忙扶住。 殷素素心繫愛子,沒命的追趕,但那元兵輕身功夫極高,越追越遠,到後來只見遠處大道上一個黑點,轉了一個彎,再也瞧不到了。殷素素怎肯死心,只是疾追。她不再想到這元兵既能掌傷俞蓮舟,自己便算追上了,也決非他的敵手,心中只是一個念頭道:「便是性命不保,也要將無忌奪回。」 俞蓮舟低聲道:「快叫弟妹回來,從長……從長計議。」張翠山挺起長矛,刺死了身前的兩名元兵,問道:「傷得怎樣?」俞蓮舟道:「不礙事,先……先將弟妹叫回來要緊。」張翠山生怕剩下來的元兵之中尚有好手在內,自己一走開,他們便過來向俞蓮舟下手,當下四下裏追逐,一個個的盡數搠死,這才拉住一匹馬來,上馬向西追去。 趕出數里,只見殷素素兀自狂奔,但腳步蹣跚,顯已筋疲力盡,張翠山俯身將她抱上馬鞍。殷素素手指前面,哭道:「不見了,追不到啦,追不到啦。」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張翠山終是掛念俞蓮舟的安危,心道:「該當先顧二哥,再顧無忌。」勒轉馬頭,奔了回來,見俞蓮舟正閉目打坐,調勻氣息。 過了一會,殷素素悠悠醒轉,叫道:「無忌,無忌!」俞蓮舟慘白的臉色也漸漸紅潤,睜開眼來,低聲道:「好厲害的掌力!」 張翠山聽師兄開口說話,知道生命已然無礙,這才放心,但仍是不敢跟他言語。俞蓮舟緩緩站起身來,低聲道:「無影無蹤了罷?」殷素素哭道:「二伯,怎……怎麼是好?」俞蓮舟道:「你放心,無忌沒事。這人武功高得很,絕不會傷害小孩。」殷素素道:「可是……可是他擄了無忌去啦。」 俞蓮舟點了點頭,左手扶著張翠山肩頭,閉目沉思,隔了好一會,睜眼說道:「我想不出那人是何門派,咱們上山去問師父。」殷素素大急,說道:「二伯,怎生想個法兒,先行奪回無忌才是。那人是何門派,不妨日後再問。」俞蓮舟搖了搖頭。 張翠山道:「素素,眼下二哥身受重傷,那人武功又如此高強,咱們便尋到了他,也是無可奈何。」殷素素急道:「難道便……便罷了不成?」張翠山道:「不用咱們去尋他,他自會來尋咱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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