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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忽然海沙派席上一人站起身來,說道:「謝前輩德高望重,名揚四海,此刀正該歸謝前輩所有。我們大夥兒都非常贊成。」謝遜道:「閣下是海沙派的總舵主元廣波罷?」那人道:「正是。」他聽得謝遜知道自己的姓名,既是歡喜,又是惶恐。

  謝遜道:「你可知我師父是誰?是何門何派?我做過甚麼好事?」元廣波囁嚅道:「這個……謝前輩……」他實是一點也不知道。謝遜冷冷的道:「我的事你甚麼也不知,怎說我德高望重,名揚四海?你這人諂媚趨奉,滿口胡言。我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你這般無恥小人。給我站出來!」最後這幾句話每一字便似打一個轟雷。元廣波為他威勢所懾,不敢違抗,低著頭走到他面前,身子不由自主的不停打戰。

  謝遜道:「你海沙派武藝平常,專靠毒鹽害人。去年在餘姚害死張登雲全家,本月初歐陽清在海門身死,都是你做的好事罷?」元廣波大吃一驚,心想這兩件案子做得異常隱秘,怎會給他知道?謝遜喝道:「叫你手下裝兩大碗毒鹽出來,給我瞧瞧,到底是怎麼樣的東西。」海沙派幫眾人人攜帶毒鹽,元廣波不敢違拗,只得命手下裝了兩大碗出來。

  謝遜取了一碗,湊到鼻邊聞了幾下,說道:「咱們每個人都吃一碗。」將狼牙棒往地下一插,一把將元廣波抓了過來,喀喇一響,捏脫了他的下巴,使他張著嘴無法再行合攏,當即將一大碗毒鹽盡數倒入他肚裏。

  餘姚張登雲全家在一夜間被人殺絕,海門歐陽清在客店中遇襲身亡,這是近年來武林中的兩件疑案。張登雲和歐陽清在江湖上聲名向來不壞,想不到竟是海沙派的元廣波所為,張翠山見他被逼吞食毒鹽,不自禁的頗有痛快之感。

  謝遜拿起另一大碗毒鹽,說道:「我姓謝的做事公平。你吃一碗,我陪你吃一碗。」張開大口,將那大碗鹽都倒入了肚中。

  這一著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張翠山見他雖然出手狠毒,但眉宇間正氣凜然,何況他所殺的均是窮兇惡極之輩,心中對他頗具好感,忍不住說道:「謝前輩,這種奸人死有餘辜,何必跟他一般見識?」謝遜橫過眼來,瞪視著他。張翠山微微一笑,竟無懼色。謝遜道:「閣下是誰?」張翠山道:「晚輩武當張翠山。」謝遜道:「嗯,你是武當派張五俠,你也是來爭奪屠龍刀嗎?」張翠山搖頭道:「晚輩到王盤山來,是要查問我師哥俞岱巖受傷的原委,謝前輩如知曉其中詳情,還請示知。」

  謝遜尚未回答,只聽得元廣波大聲慘呼,捧住肚子在地下亂滾,滾了幾轉,蜷曲成一團而死。張翠山急道:「謝前輩快服解藥。」

  謝遜道:「服甚麼解藥?取酒來!」天鷹教中接待賓客的司賓忙取酒杯酒壺過來。謝遜喝道:「天鷹教這般小器,拿大瓶來!」那司賓親自捧了一大壇陳酒,恭恭敬敬的放在謝遜面前,心中卻想:「你中毒之後再喝酒,那不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只見謝遜捧起酒罈,骨都骨都的狂喝入肚,這一罈酒少說也有二十來斤,竟給他片刻間喝得乾乾淨淨。他撫著高高凸起的大肚子拍了幾拍,突然一張口,一道白練也似的酒柱激噴而出,打向白龜壽的胸口。白龜壽待得驚覺,酒柱已打中身子,便似一個數百斤的大鐵錘連續打到一般,饒是他一身精湛的內功,也感抵受不住,幌了幾幌,昏暈在地。

  謝遜轉過頭來,噴酒上天,那酒水如雨般撒將下來,都落在巨鯨幫一干人身上。自幫主麥鯨以下,人人都淋得滿頭滿臉,但覺那酒水腥臭不堪,功力稍差的都暈了過去。原來謝遜飲酒入肚,洗淨胃中的毒鹽,再以內力逼出,這二十多斤酒都變成了毒酒,他腹中留存的毒質卻已微乎其微,以他內功之深,這些微毒質已絲毫不能為害。

  巨鯨幫幫主受他這般戲弄,霍地站起,但轉念一想,終是不敢發作,重又坐下。

  謝遜說道:「麥幫主,今年五月間,你在閩江口搶劫一艘遠洋海船,可是有的?」麥鯨臉如死灰,道:「不錯。」謝遜道:「閣下在海上為寇,若不打劫,何以為生?這一節我也不來怪你。但你將數十名無辜客商盡數拋入海中,又將七名婦女輪姦致死,是否太過傷天害理?」麥鯨道:「這……這……這是幫中兄弟們幹的,我……我可沒有。」謝遜道:「你手下人這般窮兇惡極,你不加約束,與你自己所幹何異?是那幾個人幹的?」

  麥鯨身當此境,只求自己免死,拔出腰刀,說道:「蔡四、花青山、海馬胡六,那天的事,你們三個有份罷!」刷刷刷三刀,將身旁三人砍翻在地。這三刀出手也真利落快捷,蔡四等三人絕無反抗餘地,立時中刀斃命。

  謝遜道:「好!只是未免太遲了,又非你的本願。倘若你當時殺了這三人,今日我也不會跟你來比武了。麥幫主,你最擅長的功夫是甚麼?」

  麥鯨見仍是不了,心道:「在陸上跟他比武,只怕走不上三招。但到了大海之中,卻是我的天下了。便算不濟,總能逃走,難道他水性能及得上我?」說道:「在下想領教一下謝前輩的水底功夫。」

  謝遜道:「好,咱們到海中去比試啊。」走了幾步,忽道:「且慢,我一走開,只怕這些人都要逃走!」

  眾人都是心中一凜,暗想:「他怕我們逃走,難道他要將這裏的人個個害死?」

  麥鯨忙道:「其實便到海中比試,在下也決不是謝前輩對手,我認輸就是。」謝遜道:「噫,那倒省事。你既認輸,這就橫刀自殺罷。」麥鯨心中怦的一跳,道:「這個……這個比武,勝負原是常事,也用不著自殺……」

  謝遜喝道:「胡說八道!諒你也配跟我比武?今日我是索債討命來著。咱們學武的,手上豈能不沾鮮血?可是謝某生平只殺身有武功之人,最恨的是欺凌弱小,殺害從未練過武功的婦孺良善。凡是幹過這種事的人,謝某今日一個也不能放過。」

  張翠山聽到這裏,情不自禁的向殷素素偷瞧了一眼,心想她殺害龍門鏢局滿門老幼數十口,其中自有不少是絲毫不會武功的,謝遜若是知道此事,也當找她算賬,只見殷素素臉色蒼白,嘴唇微微顫動。張翠山又想:「謝遜若要殺她,我是否出手相救?我若出手,只不過白饒上自己一條性命,何況她也可說是罪有應得,但是……但是……我難道眼睜睜的瞧著人行兇,袖手不理?」

  只聽謝遜又道:「只是怕你們死得不服,這才叫你們一個個施展平生絕藝,只要有一技之長能勝過我的,便饒了你的性命。」

  他說了這番話,從地下抓起兩把泥來,倒些酒水,和成了兩團濕泥,對麥鯨道:「水性優劣,端瞧你能在水底支持多久,我和你各用濕泥封住口鼻,誰先忍耐不住伸手揭泥,誰便橫刀自盡。」當下也不問麥鯨是否同意,將左手中的濕泥貼在自己臉上,封住了口鼻,右手一揚,拍的一聲,另一塊泥飛擲過去,封住了麥鯨的口鼻。

  眾人見了這等情景,雖覺好笑,但誰都笑不出來。

  麥鯨在濕泥封住口鼻之前,早已深深吸了口氣,當下盤膝坐倒,屏息不動。他從七、八歲起,便常鑽到海底摸魚捉蟹,水性極高,便一炷香不出水面,也淹他不死,因此這般比試他自信決不能輸了,焦慮之心既去,凝神靜心,更能持久。

  謝遜卻不如他這般靜坐不動,大踏步走到神拳門席前,斜目向著掌門人過三拳瞪視。

  過三拳給他看得心中發毛,站起身來,抱拳說道:「謝前輩請了,在下過三拳。」

  謝遜嘴巴被封,不能說話,伸出右手食指,在酒杯中蘸了些酒,在桌上寫了三個字。過三拳登時臉如死灰,神色恐怖已極,宛似突然見到勾魂惡鬼一般。跟他同席的弟子垂目向桌上看去,只見謝遜所寫的乃是「崔飛煙」三字。那弟子茫然不解,心想「崔飛煙」似是一個女子名字,何以師父見了這三個字如此害怕?

  過三拳自然知道崔飛煙是自己的嫡親嫂子,自己逼姦不遂,將她害死,心想:「反正他饒我不過,還不如乘他口鼻上濕泥未除,全力進攻,他若運氣發拳,勢必會輸給了麥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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