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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金面佛身子斜走,劍鋒圈轉,劍尖顫動,刺向對方右脅。胡一刀道:『我這把刀是寶刀,小心了。』一面說,一面揮刀往劍身砍去。金面佛道:『承教!』手腕振處,劍刃早已避開。我在滄州看人動刀子比武,也不知看了多少,但兩人那麼快的身手,卻從來沒見過。兩人只拆了七、八招,我手心中已全是冷汗。

  「又拆數招,兩人兵刃倏地相交,嗆啷一聲,金面佛的長劍被削為兩截。他絲毫不懼,拋下斷劍,要以空手與敵人相搏。胡一刀卻躍出圈子,叫道:『你換柄劍吧!』金面佛道:『不礙事!』田相公卻已將自己的長劍遞了過去。金面佛微一沉吟,說道:『我空手打不過你的單刀,還是用劍的好。』接過長劍,兩人又動起手來。我心想:『滄州的少年子弟比武,明明栽了,還是不肯服氣,定要說幾句話來圓臉。這位金面佛自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手上並未輸招,嘴上卻已洩氣,也算得古怪。』後來我才明白,這兩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拆了這幾招,心中都已佩服對方,自然不敢相輕。

  「這時兩人互轉圈子,離得遠遠的,突然間撲上交換一招兩式,立即躍開。這般鬥了十多個回合,金面佛陡然一劍刺向胡一刀頭頸。這一劍去勢勁急之極,眼見難以閃避。胡一刀往地下一滾,甩起刀來,噹的一響,又將長劍削斷了。他隨即躍起,叫道:『對不起!不是我自恃兵器鋒利,實是你這一招太過厲害,非此不能破解。』

  「金面佛點點頭道:『不礙事!』田相公又遞了一柄劍上來。他接在手中。胡一刀道:『喂,你們借一柄刀來。我這刀太利,兩人都顯不出真功夫。』田相公大喜,當即在從人手中取過一柄刀交給他。胡一刀掂了一掂。金面佛道:『太輕了吧?』橫過長劍,右手拇指與食指捏住劍尖,拍的一聲,將劍尖折了一截下來。這指力當真厲害之極。我心中暗暗吃驚。只聽得胡一刀笑道:『苗人鳳,你不肯佔人半點便宜,果然稱得上一個「俠」字。』

  「金面佛道:『豈敢,有一事須得跟你明言。』胡一刀道:『說吧。』金面佛道:『我早知你武功卓絕,苗人鳳未必是你對手。可是我在江湖上到處宣揚「打遍天下無敵手」七字,非是苗人鳳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無恥……』胡一刀左手一擺,攔住了他的話頭,說道:『我早知你的真意。你想找我動手,可是無法找到,於是宣揚這七字外號,好激我進關。』他苦笑了一下,道:『現在我進關了。你若是打敗了我,這七字外號名副其實,盡可用得。進招吧!』」

  眾人聽到這裏,才知苗人鳳這七字外號的真意。

  只聽寶樹說道:「兩人說了這番話,刀劍閃動,又已鬥在一起。這一次兵刃上扯平,兩人各顯平生絕技,起出兩百餘招中,竟是沒分半點上下。後來胡一刀似乎漸漸落敗,一路刀法全取守勢,范、田諸人臉上均現喜色。只見他守得緊密異常,金面佛四面八方連環進攻,卻奈何不得他半點。突然之間,胡一刀刀法一變,出手全是硬劈硬砍。金面佛滿廳遊走,長劍或刺或擊,也是靈動之極。

  「這單刀功夫,我也曾跟師父下過七、八年苦功,知道單刀分『天地君親師』五位:刀背為天,刀口為地,柄中為君,護手為親,柄後為師。這五位之中,自以天地兩位為主,看那胡一刀的刀法,天地兩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而君親師三位,竟也能用以攻敵防身。有時金面佛的長劍奇招突生,從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刺去,若用刀背刀口,萬難擋架,胡一刀竟會突然掉轉刀鋒,以刀柄打擊劍刃,迫使敵人變招。至於『展、抹、鉤、剁、砍、劈』六字訣,更是變換莫測。

  「劍上的功夫,那時我可不大懂啦。只是胡一刀的刀法如此精奇,而金面佛始終跟他打了個旗鼓相當,自然也是厲害之極。刀劍槍是武學的三大主兵,常言道:『刀如猛虎,劍如飛鳳,槍如遊龍。』這兩人使刀的果如猛虎下山,使劍的也確似鳳凰飛舞,一剛一柔,各有各的本事,誰也勝不了誰。起初我還看得出招數架式,到得後來,只瞧得頭暈目眩,生怕當場摔倒,只好轉過了頭不看。

  「那時耳中只聽得刀劍劈風的呼呼之聲,偶而雙刃相交,發出錚的一聲。我向胡一刀的夫人臉上一望,只見她神色平和,竟絲毫不為丈夫的安危擔心。

  「我回頭再看胡一刀時,只見他愈打愈是鎮定,臉露笑容,似乎勝算在握。金面佛一張黃黃的面皮上卻不洩露半點心事,既不緊張,亦不氣餒。只見胡一刀著著進逼,金面佛卻不住倒退。范幫主和田相公兩人神色愈來愈是緊張。我心想:『難道金面佛竟要輸在胡一刀手裏?』

  「忽聽得拍、拍、拍一陣響,田相公拉開彈弓,一連連珠彈突然往胡一刀上中下三路射去。胡一刀哈哈大笑,將單刀往地下一摔。金面佛臉一沉,長劍揮動,將彈子都撥了開去,縱到田相公身旁,夾手搶過彈弓,拍的一聲,折成了兩截,遠遠拋在門外,低沉著嗓子道:『出去!』我好生奇怪:『人家怕你打輸,才好意相助,你卻如此不識好歹。』田相公紫脹了臉皮,怒目向金面佛瞪了一眼,走出門去。

  「金面佛拾起單刀,向胡一刀拋去,說道:『咱們再來。』胡一刀伸手接住,順勢一刀揮出,噹的一響,刀劍相交。鬥了一陣,眼見日已過午,胡一刀叫道:『肚子餓啦,你吃不吃飯?』金面佛道:『好,吃一點。』兩人坐在桌邊,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胡一刀狼吞虎嚥,一口氣吃了十多個饅頭、兩隻雞、一隻羊腿。金面佛卻只吃了兩條雞腿。胡一刀笑道:『你吃得太少,難道內人的烹調手段欠佳嗎?』金面佛道:『很好。』挾了一大塊羊肉吃了。

  「吃過飯,兩人抹抹嘴再打,不久都施開輕身功夫,滿廳飛奔來去。別瞧胡一刀身子粗壯,進退閃避,竟是靈動異常;金面佛手長腿長,自也不能慢了。這一番撲擊,我看得越加眼花繚亂,忽聽得啊的一聲,胡一刀左足一滑,跪了下去。這原是金面佛進招的良機,他只要一劍劈下,敵手萬難閃避,那知金面佛反向後躍,叫道:『你踏著彈子,小心了!』胡一刀膝未點地,早已站起,道:『不錯!』左手拾起彈子,中指一彈,嗤的一聲,那彈子從門中直飛出去。

  「金面佛叫道:『看劍!』挺劍又上。兩人翻翻滾滾,直鬥到夜色朦朧,也不知變換了多少招式,兀自難分勝敗。金面佛躍出圈子,說道:『胡兄,你武藝高強,在下佩服得緊。咱們挑燈夜戰呢,還是明日再決雌雄?』胡一刀笑道:『你讓我多活一天吧!』金面佛道:『不敢!』長劍一伸,一招『丹鳳朝陽』,轉身便走。這『丹鳳朝陽』式雖為劍招,但他退後三步再使將出來,已變為行禮致敬。胡一刀豎起刀來,斜斜向上一指,這一招『參拜北斗』,也是向對方致意。兩人初鬥時性命相搏,但打了一日,心中相互欽佩,分手之時,居然都用上了武林中最恭敬的禮節。

  「胡一刀待敵人去後,飽餐了一頓,騎上馬疾馳而去。我心想,他必是要到南邊大屋窺探敵人動靜,說不定要暗施偷襲,只要將金面佛傷了,餘人沒一個是他對手。我滿心要想去跟田相公通風報信,叫他防備,只是害怕撞到胡一刀,卻又不敢出外。

  「這一晚隔房雖然沒人打鼾,我可仍是睡不安穩,一直留神傾聽胡一刀回轉的馬蹄聲。但守到半夜,還是沒有聲息。我想,去南邊大屋,快馬奔馳,不用一個時辰便可來回,難道他給金面佛發覺了,寡不敵眾,因而喪命?

  「他越是遲歸,我越是放心,但聽隔壁房裏夫人輕輕唱著歌兒哄孩子,卻一點不為丈夫擔心,又覺得奇怪。

  「到後來晨雞報曉,五更天時,胡一刀騎著馬回來了。我急忙起來,只見他的座騎已換了一匹,去時騎青馬,回來時騎的卻是黃馬。那黃馬奔到店前,胡一刀一躍落鞍,那馬幌了幾下,撲地倒了,口吐白沫而死。我過去一看,只見那馬全身大汗淋漓,原來是累死的。瞧這情形,這一晚他竟長途跋涉,不知去了何處。我心想:今日他還要跟金面佛拚鬥,昨晚不好好安睡,養好氣力以備大戰,卻去累了一晚,真是個怪人。

  「這時夫人也已起來,又做了一桌菜。胡一刀竟不再睡,將孩子一拋一拋的玩弄。待得天色大明,金面佛又與田相公等來了。苗胡兩人對喝了三碗酒,沒說甚麼話,踢開凳子,抽出刀劍就動手。打到天黑,兩人收兵行禮。金面佛道:『胡兄,你今日氣力差了,明日只怕要輸。』胡一刀道:『那也未必。昨晚我沒睡覺,今晚安睡一宵,氣力就長了。』金面佛奇道:『昨晚沒睡覺?那不對。』

  「胡一刀笑道:『苗兄,我送你一件物事。』從房裏提出一個包裹,擲了過去。金面佛接過,解開一看,原來是個割下的首級,首級之旁還有七枚金鏢。范幫主向那首級望了一眼,驚叫道:『是八卦刀商劍鳴!』金面佛拿起一枚金鏢,在手裏掂了一掂,份量很沉,見鏢身上刻著四字:『八卦門商』,說道:『昨晚你趕到山東武定縣了?』胡一刀笑道:『累死了五匹馬,總算沒誤了你的約會。』

  「我又驚又怕,怔怔的望著胡一刀。從直隸滄州到山東武定,相去近三百里,他一夜之間來回,還割了一個武林大豪的首級,這人行事當真是神出鬼沒。

  「金面佛道:『你用甚麼刀法殺他?』胡一刀道:『此人的八卦刀功夫,確是了得,我接住了他七枚連珠鏢,跟著用「沖天掌蘇秦背劍」這一招,破了他八卦刀法第二十九招「反身劈山」。』金面佛一怔,奇道:『「沖天掌蘇秦背劍」?這是我苗家劍法啊?』胡一刀笑道:『正是,那是我昨天從你這兒偷學來的功夫。我不用刀,是用劍殺他的。』

  「金面佛道:『好!你替苗家報仇,用了是苗家劍法,足見盛情。』胡一刀笑道:『你苗家劍獨步天下,以此劍法殺他何難,在下只是代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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