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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那義兄嘆了口氣道:『唉,元帥定然寂寞得緊。待此間大事一了,我就指點三位兄弟去拜見元帥爺。』

  「三人一聽,個個怒氣沖天,心道:『好哇,你還想殺我們三人,叫我們去陰曹地府和元帥爺相會。』腳夫公公伸手入懷,就要去摸刀子。郎中公公向他使個眼色,提起酒壺向義兄斟了杯酒。說道:『那日九宮山頭別後,元帥爺到底怎樣了?』那義兄雙眉一揚,說道:『今日約三位兄弟來,就是要說這回事。』叫化公公忽然伸手向他背後一指,叫道:『咦,是誰來了?』

  「那義兄轉頭去看,叫化公公與郎中公公雙刀齊出,一刀砍斷了他的右臂,一刀斬在他背心,深入數寸。那義兄大叫一聲,回過頭來,左臂連伸,已將兩人刀子奪下,拋入了滇池,手掌一探,已抓住了郎中公公的胸口穴道,臉色蒼白,喝道:『咱四人義結金蘭,幹麼……幹麼施暗算傷我?』郎中公公被他這一抓,登時動彈不得。腳夫公公挺刀叫道:『你害死元帥爺,賣主求榮,還有臉提到意氣兩字?』

  「那義兄飛起一腳,將他手中刀子踢去,大笑道:『好,好!有義氣,有義氣。』三人見他一臂被斬,身受重傷,竟然還是如此神勇,不禁都驚得呆了。那義兄笑聲甫畢,忽然流下淚來,說道:『可惜,可惜我大事不成!』隨即放鬆了郎中公公。叫化公公怕他再施毒手,猛出一拳,正中他的胸膛。這一拳使的是重手法,力道驚人,那義兄『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忽地提起左掌,擊在船舷之上,只擊得木屑紛飛,船舷缺了一塊。他苦笑道:『我雖受重傷,要殺你們,仍是易如反掌。但你們是我好兄弟,我怎捨得啊!』

  「那三人一齊退在船梢,並肩而立,防他暴起傷人。那義兄嘆道:『今日之事,千萬不可洩露。若是給我兒子知道,你們三個不是他的對手。我當自刎而死,以免你們負個戕害義兄的惡名。』說著抽出單刀,在頸中一割,一交俯跌下去。腳夫公公心中不忍,搶上去扶住,叫道:『大哥!』那義兄道:『好兄弟,做哥哥的去了。元帥爺的軍刀大有干係,他……老人家是在石門峽……』這句話沒說完,咽喉流血,死在船中。

  「三人望著他的屍身,又是難過,又是痛快,只見他用來自刎的那柄刀上刻著十四個字,認得就是那位大英雄的軍刀了。」

  眾人聽到此處,眼光一齊轉過去望著寶樹手中的那柄短刀。劉元鶴忽然搖頭道:「我不信。」陶百歲怒喝:「你知道甚麼?」劉元鶴道:「那李自成流血千里,殺人如麻,怎會下這十四字軍令?」眾人一怔,不知所對。

  于管家忽然接口道:「闖王殺人如麻,是誰見來?」劉元鶴道:「人人都這般說,難道是假?」于管家道:「你們居官之人,自然說他胡亂殺人。其實闖王殺的只是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殺一人如殺我父』之令,是不許部屬妄殺一個好人,這話一些兒也不錯。」

  劉元鶴欲待再辯,但見他英氣逼人,頓然住口不說。熊元獻意欲打開僵局,道:「苗姑娘,後來怎樣?請你說下去。」

  苗若蘭道:「腳夫公公說道:『他說元帥爺在石門峽,那是甚麼意思?』郎中公公道:『難道他說元帥爺葬在石門峽?』叫化公公搖頭道:『這人奸惡之極,臨死還要騙人。』原來大英雄死後,漢奸將他的遺體送到北京去領賞。皇帝將大英雄的首級掛在城門上號令示眾。三名衛士冒了奇險,將首級盜來,早已葬在一個險峻萬分、人跡不到的所在。那義兄說他在石門峽,三人自然不信。

  「三人殺了義兄後,又去行刺那大漢奸,但大漢奸防範周密,數次行刺都不成功,而他們大義殺兄的事,卻在江湖上傳開來了。武林中的英雄好漢聽到,都翹起大拇指,讚一聲:『殺得好!』消息傳到了那義兄的家鄉,他兒子十分悲傷,就趕到昆明來替父親報仇。」

  陶百歲接口道:「那做兒子的這就不是了。雖然說父仇不共戴天,但他父親做了奸惡之事,人人得而誅之,這仇不報也罷。」

  苗若蘭道:「我爹當時也這樣說,可是那兒子的想法卻大大不同。他到了昆明,不久就在一座破廟之中找到三人,動起手來。這兒子武功得到父親真傳,那三人果然不是對手,鬥了不到半個時辰,三人被他一一打倒。

  「那兒子道:『三位叔叔,我爹爹忍恥負辱,甘願負一個賣主求榮的惡名,你們怎懂得其中深意?瞧著你們和我爹爹結義一場,今日饒了你們性命。快快回家去料理後事,明年三月十五是我爹爹死忌,我當來登門拜訪。』他說了這番話後,奪了那大英雄的軍刀,揚長而去。

  「這時已是隆冬,那三人當即北上,將三家家屬聚在一起,詳詳細細的將當日舟中喋血之事說了。大家都道:『他害死大英雄,保護大漢奸,自己又做異族人手下的大官,還能有甚麼深意?他兒子強辭狡辯,說出話來沒人能信。』江湖朋友得到訊息,紛紛趕來仗義相助。

  「到了三月十五那天晚上,那兒子果然孤身趕到。」

  眾人眼望苗若蘭,等她繼續述說,卻見小丫頭琴兒走將過來,手裏捧了一個套著錦緞套子的白銅小火爐,放在她的懷裏。

  苗若蘭低聲道:「去點一盤香。」琴兒答應了,不一會捧來一個白玉香爐,放在她身旁几上。只見一縷青煙,從香爐頂上雕著的鳳凰嘴中裊裊吐出,眾人隨即聞到淡淡幽香,似蘭非蘭,似麝非麝,聞著甚是舒泰。

  苗若蘭道:「我獨自個在房,點這素馨。這裏人多,怎麼又點這個?」琴兒笑道:「我當真胡塗啦。」捧起香爐,去換了一盤香出來。苗若蘭道:「這裏風從北來,北邊雖然沒窗,但山頂風大,總有些風兒漏進來。你瞧這香爐放對了嗎?」琴兒一笑,將小几端到西北角放下,又給小姐泡了一碗茶,這才走開。

  眾人都想:「金面佛苗人鳳身為一代大俠,卻把個女兒驕縱成這般模樣。」只見她慢慢拿起蓋碗,揭開蓋子,瞧了瞧碗中的茶葉與玫瑰花,輕輕啜了一口,緩緩放下,眾人只道她要說故事了,那知道她卻說:「我有些兒頭痛,要進去休息一會。諸位伯伯叔叔請寬坐。」說著站起身來,入內去了。

  眾人相顧啞然。曹雲奇第一個忍耐不住,正要發作,田青文向他使個眼色。曹雲奇話到口邊,又嚥了下去。苗若蘭進去不久,隨即出來,只見她換了一件淡綠皮襖,一條鵝黃色百摺裙,臉上洗去了初上山時的脂粉,更顯得淡雅宜人,風致天然。原來她並非當真頭痛,卻是去換衣洗臉。琴兒跟隨在後,拿了一個銀狐墊子放在椅上。

  苗若蘭慢慢坐下,這才啟朱唇、發皓齒,緩緩說道:「這天晚上,郎中公公家裏大開筵席,請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傑,靜候那義兄的兒子到來。等到初更時分,只聽得托的一聲響,筵席前已多了一人。廳上好手甚多,卻沒一個瞧清楚他是怎麼進來的。只見他約莫二十歲上下年紀,身穿粗布麻衣,頭戴白帽,手裏拿著一跟哭喪棒,背上斜插單刀。他不理旁人,逕向郎中、叫化、腳夫三位公公說道:『三位叔父,請借個僻靜處所說話。』

  「三位公公尚未答話,峨嵋派的一位前輩英雄叫道:『男子漢大丈夫,有話要說便說,何須鬼鬼祟祟?你父賣主求榮,我瞧你也非善類,定是欲施奸計。三位大哥,莫上了這小賊的當。』只聽得拍拍拍、拍拍拍六聲響,那人臉上吃了六記耳光,哇的一聲,口吐鮮血,數十枚牙齒都撒在地下。

  「席上群豪一齊站起,驚愕之下,大廳中百餘人竟爾悄無聲息,均想:此人身法怎地如此快法?那峨嵋派的名宿受此重創,嚇得話也說不出口。那兒子縱上前去打人時群豪並未看清,退回原處時仍是一幌即回,這一瞬之間倏忽來去,竟似並未移動過身子。那三位公公與他父親數十年同食共宿,知道這是他家傳的『飛天神行』輕功絕技,只是他青出於藍,似乎猶勝乃父。那兒子道:『三位叔叔,若是我要相害,在昆明古廟之中何必放手?現下我有幾句要緊話說,旁人聽了甚是不便。』

  「三人一想不錯。那郎中公公當下領他走進內堂的一間小房。大廳上百餘位英雄好漢停杯相顧,側耳傾聽內堂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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