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雪山飛狐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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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眾人一望山峰,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全身冷了半截。那山峰雖非奇高,但宛如一根筆管般豎立在群山之中,陡削異常,莫說是人,即令猿猴也是不易上去,心中都將信將疑:「本領高強之人就算能爬得上去,可是在這陡峰的絕頂之上,難道還會有人居住不成?」 那老僧微微一笑,在前引路,又轉過兩個山坡,進了一座大松林。林中松樹都是數百年的老樹,枝柯交橫,樹頂上壓了數尺厚的白雪,是以林中雪少,反而好走。這座松林好長,走了半個時辰方始過完,一出松林,即到山峰腳下。 眾人仰望山峰,此時近觀,更覺驚心動魄,心想即在夏日,亦難爬上,眼前滿峰是雪,若是冒險攀援,十成中倒有九成要跌個粉身碎骨。 只聽一陣山風過去,吹得松樹枝葉相撞,有似秋潮夜至。眾人浪跡江湖,都見過不少大陣大仗,但此刻立在這山峰之下,竟不自禁的忽感膽怯。那老僧從懷中取出一個花筒火箭,幌火摺點著了。嗤的一聲輕響,火箭衝天而起,放出一道藍煙,久久不散。 眾人知道這是江湖上通消息的訊號,只是這火箭飛得如此之高,藍煙在空中又停留這麼久,卻是極為罕見。眾人仰望峰頂,察看有何動靜。 過了片刻,只見峰頂出現一個黑點,迅速異常的滑了下來,越近越大,待得滑到半山,已看清楚是一隻極大的竹籃。籃上繫著竹索,原來是山峰上放下來接客之用。 竹籃落在眾人面前,停住不動。那老僧道:「這籃子坐得三人,讓兩位女客先上去,還可再坐一位男客。那一個坐?和尚不揩女施主的油,我是不坐的,哈哈。」眾人均想:「這和尚武功極高,說話卻恁地粗魯無聊。」 田青文扶著鄭三娘坐入籃中,心道:「我既先上了去,曹師哥定要乘機相害子安。若是我叫子安同上,師叔面前須不好看。」於是向曹雲奇招手道:「師哥,你跟我一起上。」曹雲奇受寵若驚,向陶子安望了一眼,得意之情,見於顏色,當下跨進籃去,在田青文身旁坐下,拉著竹索,用力搖了幾下。 只覺籃子幌動,登時向峰頂升了上去。曹田鄭三人就如憑虛御風、騰雲駕霧一般,心中空蕩蕩的甚不好受。籃到峰頂,田青文向下一望,只見山下眾人已縮成了小點,原來這山峰遠望似不甚高,其實壁立千仞,卻是非同小可。田青文只感頭暈目眩,當即閉眼,不敢再看。 約莫一盞茶時分,籃子升到了峰頂。曹雲奇跨出竹籃,扶田鄭二人出來。只見山峰旁好大三個絞盤,互以竹索牽連,三盤互絞,升降竹籃,十餘名壯漢扳動三個絞盤,又將籃子放了下去。籃子上下數次,那老僧與群豪都上了峰頂。絞盤旁站著兩名灰衣漢子,先見曹雲奇等均不理睬,直到老僧上來,這才趨前躬身行禮。 那老僧笑道:「和尚沒通知主人,就帶了幾個朋友來吃白食了。哈哈!」一個長頸闊額的中年漢子躬身道:「既是寶樹大師的朋友,敝上自是十分歡迎。」眾人心道:「原來這老僧叫做寶樹。」 但見那漢子團團向眾人做了個四方揖,說道:「敝上因事出門,沒能恭迎嘉賓,請各位英雄恕罪。」眾人急忙還禮,心中各自納罕:「這人身居雪峰絕頂,衣衫單薄,卻沒絲毫怕冷的模樣,自然是內功不弱。可是聽他語氣,卻是為人傭僕下走,那他的主人又是何等英雄人物?」 只見寶樹臉上微有訝色,問道:「你主人不在家嗎?怎麼在這當口還出門?」那漢子道:「敝上七日前出門,到寧古塔去了。」寶樹道:「寧古塔?去幹甚麼?」那漢子向阮士中等望了一眼,似乎不便相告。寶樹道:「但說無妨。」那漢子道:「主人說對頭厲害,只怕到時敵他不住,所以趕赴寧古塔,去請金面佛上山助拳。」 眾人一聽「金面佛」三字,都嚇了一跳。此人是武林前輩,二十年來江湖上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為了這七個字外號,不知給他招來多少強仇,樹上多少勁敵,可是他武功也真高,不論是那一門那一派的好手,無不一一輸在他的手裏。近十年他銷聲匿跡,武林中不再聽到訊息,有人傳言他已在西域病死,但無人親見,也只是將信將疑。這時忽聽得他非旦尚在人世,而且此間主人正去邀他上山,人人登時都感不安。 原來這金面佛武功既高,為人又是嫉惡如仇,若是有誰幹了不端行徑,他不知道便罷,只要給他聽到了,定要找上門來理會,作惡之人,輕則損折一手一足,重則殞命,決然逃遁不了。上山這夥人個個做過或大或小的虧心事,猛然間聽到「金面佛」三字,如何不心驚肉跳? 寶樹微微一笑,說道:「你主人也忒煞小心了,諒那雪山飛狐有多大本領,用得著這等費事?」那漢子道:「有大師遠來助拳,咱們原已穩操勝券。但聽說那飛狐確是兇狡無比。敝上說有備無患,多幾個幫手,也免得讓那飛狐走了。」眾人又各尋思:「雪山飛狐又是甚麼厲害角色?」 寶樹和那漢子說著話,當先而行,轉過了幾株雪松。只見前面一座五開間極大的石屋,屋前屋後都是白雪。 *** 眾人進了大門,走過一道長廊,來到前廳。那廳極大,四角各生著一盆大炭火。廳上居中掛著一副木板對聯,寫著廿二個大字: 不來遼東 大言天下無敵手 邂逅冀北 方信世間有英雄 上款是「希孟仁兄正之」,下款是「妄人苗人鳳深慚昔年狂言醉後塗鴉」。 眾人都是江湖草莽,也不明白對聯上的字是甚麼意思,似乎這苗人鳳對自己的外號感到慚愧。每個字都深入木裏,當是用利器剜刻而成。 寶樹臉色微變,說道:「你家主人跟金面佛交情可深得很哪。」那長頸漢子道:「是!我們莊主跟苗大俠已相交數十年。」寶樹「哦」了一聲。 劉元鶴一顆心更是怦怦跳動,暗道:「來到苗人鳳朋友的家裏啦。我這條老命看來已送了九成。」片刻之間,兩隻手掌中都是冷汗淋漓。 各人分別坐下,那名漢子命人獻上茶來,站在下首相陪。 寶樹說道:「這金面佛當年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原也太過狂妄。瞧這副對聯,他自己也知錯了。」那長頸漢子道:「不,我家主人言道,這是苗大俠自謙。其實若不是太累贅了些,苗大俠這外號之上,只怕還得加上『古往今來』四字。」寶樹哼了一聲,冷笑道:「嘿!佛經上說,當年佛祖釋迦牟尼降世,一落地便自稱『天上天下,唯我一人稱獨尊』,這句話跟『古往今來,打遍天下無敵手』,倒配得上對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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