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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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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不四見對方人多,突然靈機一動,道:「好,一言為定,咱們大家都不出手。你們這邊是石莊主夫婦,他們這邊是母子二人。雙方各是一男一女,大家見個勝敗便是。」他和石破天動過幾次手,知道這少年武功遠在石清夫婦之上,有他相助,梅芳姑決計不會落敗。 閔柔向石破天瞧了一眼,道:「小兄弟,你是不許我報仇了,是不是?」 石破天道:「我……我……石夫人……我……」突然雙膝跪倒,叫道:「我跟你磕頭,石夫人,你良心最好的,請你別害我媽媽。」說著連連磕頭,咚咚有聲。 梅芳姑厲聲喝道:「狗雜種,站起來,誰要你為我向這賤人求情?」 閔柔突然心念一動,問道:「你為甚麼這樣叫他?他……他是你親生的兒子啊。莫非……莫非……」轉頭向石清道:「師哥,這位小兄弟的相貌和玉兒十分相像,莫非是你和梅小姐生的?」她雖身當此境,說話仍是斯斯文文。 石清連忙搖頭,道:「不是,不是,那有此事?」 白自在哈哈大笑,說道:「石老弟,你也不用賴了,當然是你跟她生的兒子,否則天下那有一個女子,會把自己的兒子叫作『狗雜種』?這位梅姑娘心中好恨你啊。」 閔柔彎下腰去,將手中長劍放在地下,道:「你們三人團圓相聚,我……我要去了。」說著轉過身去,緩緩走開。 石清大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厲聲道:「師妹,你若有疑我之意,我便先將這賤人殺了,明我心跡。」閔柔苦笑道:「這孩子不但和玉兒一模一樣,跟你也像得很啊。」 石清長劍挺出,便向梅芳姑刺了過去。那知梅芳姑並不閃避,挺胸就戮。眼見這一劍便要刺入她胸中,石破天伸指彈去,錚的一聲,將石清的長劍震成兩截。 梅芳姑慘然笑道:「好,石清,你要殺我,是不是?」 石清道:「不錯!芳姑,我明明白白的再跟你說一遍,在這世上,我石清心中便只閔柔一人。我石清一生一世,從未有過第二個女人。你心中若是對我好,那也只是害了我。這話在二十二年前我曾跟你說過,今日仍是這樣幾句話。」他說到這裏,聲轉柔和,說道:「芳姑,你兒子已這般大了。這位小兄弟為人正直,武功卓絕,數年之內,便當名動江湖,為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爹爹到底是誰?你怎地不跟他明言?」 石破天道:「是啊,媽,我爹爹到底是誰?我……我姓甚麼?你跟我說,為甚麼你一直叫我『狗雜種』?」 梅芳姑慘然笑道:「你爹爹到底是誰,天下便只我一人知道。」轉頭向石清道:「石清,我早知你心中便只閔柔一人,當年我自毀容貌,便是為此。」 石清喃喃的道:「你自毀容貌,卻又何苦?」 梅芳姑道:「當年我的容貌,和閔柔到底誰美?」 石清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掌,躊躇半晌,道:「二十年前,你是武林中出名的美女,內子容貌雖然不惡,卻不及你。」 梅芳姑微微一笑,哼了一聲。 丁不四卻道:「是啊,石清你這小子可太也不識好歹了,明知我的芳姑相貌美麗,無人能比,何以你又不愛她?」 石清不答,只是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掌,似乎生怕她心中著惱,又再離去。 梅芳姑又問:「當年我的武功和閔柔相比,是誰高強?」 石清道:「你梅家拳家傳的武學,又兼學了許多希奇古怪的武功……」丁不四插口道:「甚麼希奇古怪?那是你丁四爺爺得意的功夫,你自己不識,便少見多怪,見到駱駝說是馬背腫!」石清道:「不錯,你武功兼修丁梅二家之所長,當時內子未得上清觀劍學的真諦,自是遜你一籌。」 梅芳姑又問:「然則文學一途,又是誰高?」 石清道:「你會做詩填詞,咱夫婦識字也是有限,如何比得上你!」 石破天心下暗暗奇怪:「原來媽媽文才武功甚麼都強,怎麼一點也不教我?」 梅芳姑冷笑道:「想來針線之巧,烹飪之精,我是不及這位閔家妹子了。」 石清仍是搖頭,道:「內子一不會補衣,二不會裁衫,連炒雞蛋也炒不好,如何及得上你千伶百俐的手段?」 梅芳姑厲聲道:「那麼為甚麼你一見我面,始終冷冰冰的沒半分好顏色,和你那閔師妹在一起,卻是有說有笑?為甚麼……為甚麼……」說到這裏,聲音發顫,甚是激動,臉上卻仍是木然,肌肉都不稍動。 石清緩緩道:「梅姑娘,我不知道。你樣樣比我閔師妹強,不但比她強,比我也強。我和你在一起,自慚形穢,配不上你。」 梅芳姑出神半晌,大叫一聲,奔入了草房之中。梅文馨和丁不四跟著奔進。 閔柔將頭靠在石清胸口,柔聲道:「師哥,梅姑娘是個苦命人,她雖殺了我們的孩兒,我……我還是比她快活得多,我知道你心中從來就只我一個,咱們走吧,這仇不用報了。」石清道:「這仇不用報了?」閔柔淒然道:「便殺了她,咱們的堅兒也活不轉來啦。」 忽聽得丁不四大叫:「芳姑,你怎麼尋了短見?我去和這姓石的拚命!」石清等都是大吃一驚。 只見梅文馨抱著芳姑的身子,走將出來。芳姑左臂上袖子捋得高高地,露出她雪白嬌嫩的皮膚,臂上一點猩紅,卻是處子的守宮砂。梅文馨尖聲道:「芳姑守身如玉,至今仍是處子,這狗雜種自然不是她生的。」 眾人的眼光一齊都向石破天射去,人人心中充滿了疑竇:「梅芳姑是處女之身,自然不會是他母親。那麼他母親是誰?父親是誰?梅芳姑為甚麼要自認是他母親?」 石清和閔柔均想:「難道梅芳姑當年將堅兒擄去,並未殺他?後來她送來的那具童屍臉上血肉模糊,雖然穿著堅兒的衣服,其實不是堅兒?這小兄弟如果不是堅兒,她何以叫他狗雜種?何以他和玉兒這般相像?」 石破天自是更加一片迷茫:「我爹爹是誰?我媽媽是誰?我自己又是誰?」 梅芳姑既然自盡,這許許多多疑問,那是誰也無法回答了。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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