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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丁不四又道:「那麼為甚麼將來到島上的武林高手個個都害死了,竟令他們連屍骨也不得還鄉?」龍島主搖頭道:「丁先生此言差矣!道路傳言,焉能盡信?」丁不四道:「依龍島主所說,那麼這些武林高手,一個都沒有死?哈哈,可笑啊可笑。」

  龍島主仰天大笑,也道:「哈哈,可笑啊可笑?」

  丁不四愕然問道:「有甚麼可笑?」龍島主笑道:「丁先生是敝島貴客。丁先生既說可笑,在下只有隨聲附和,也說可笑了。」

  丁不四道:「三十年中,來到俠客島喝臘八粥的武林高手,沒有三百,也有兩百。龍島主居然說他們尚都健在,豈非可笑?」

  龍島主道:「凡人皆有壽數天年,大限既屆,若非大羅金仙,焉得不死?只要並非俠客島下手害死,也就是了。」

  丁不四側過頭想了一會,道:「那麼在下向龍島主打聽一個人。有一個女子,名叫……名叫這個芳姑,聽說二十年前來到了俠客島上,此人可曾健在?」龍島主道:「這位女俠姓甚麼?多大年紀?是那一個門派幫會的首腦?」丁不四道:「姓甚麼……這可不知道了,本來是應該姓丁的……」

  那蒙面女子突然尖聲說道:「就是他的私生女兒。這姑娘可不跟爺姓,她跟娘姓,叫作梅芳姑。」丁不四臉上一紅,道:「嘿嘿,姓梅就姓梅,用不著這般大驚小怪。她……她今年約莫四十歲……」那女子尖聲道:「甚麼約莫四十歲?是三十九歲。」丁不四道:「好啦,好啦,是三十九歲。她也不是甚麼門派的掌門,更不是甚麼幫主教主,只不過她學的梅花拳,天下只有她一家,多半是請上俠客島來了。」

  木島主搖頭道:「梅花拳?沒資格。」那蒙面女子尖聲道:「梅花拳為甚麼沒資格?我……我這不是收到了你們的邀宴銅牌?」木島主搖頭道:「不是梅花拳。」

  龍島主道:「梅女俠,我木兄弟說話簡潔,不似我這等囉嗦。他意思說,我們邀請你來俠客島,不是為了梅女俠的家傳梅花拳,而是在於你兩年來新創的那套劍法。」

  那姓梅女子奇道:「我的新創劍法,從來無人見過,你們又怎地知道?」她說話聲音十分的尖銳刺耳,令人聽了甚不舒服,話中含了驚奇之意,更是難聽。

  龍島主微微一笑,向兩名弟子各指一指。那兩名弟子一個著黃衫、一個著青衫,立即踏上幾步,躬身聽令。龍島主道:「你們將梅女俠新創的這套劍法試演一遍,有何不到之處,請梅女俠指正。」

  兩名弟子應道:「是。」走向倚壁而置的一張几旁。黃衫弟子在几上取過一柄鐵劍,青衫弟子取過一條軟鞭,向那姓梅女子躬身說道:「請梅女俠指教。」隨即展開架式,縱橫擊刺,鬥了起來。廳上群豪都是見聞廣博之人,但黃衫弟子所使的這套劍法卻是從所未見。

  那女子不住口道:「這可奇了,這可奇了!你們幾時偷看到的?」

  石破天看了數招,心念一動:「這青衫人使的,可不是丁不四爺爺的金龍鞭法麼?」果然聽得丁不四大聲叫了起來:「喂,你創了這套劍法出來,針對我的金龍鞭法,那是甚麼用意?」那青衫弟子使的果然正是金龍鞭法,但一招一式,都被黃衫弟子的新奇劍法所剋制。那蒙面女子冷笑數聲,並不回答。

  丁不四越看越怒,喝道:「想憑這劍法抵擋我金龍鞭法,只怕還差著一點。」一句話剛出口,便見那黃衫弟子劍法一變,招招十分刁鑽古怪,陰毒狠辣,簡直有點下三濫味道,絕無絲毫名家風範。

  丁不四叫道:「胡鬧,胡鬧!那是甚麼劍法?呸,這是潑婦劍法。」心中卻不由得暗暗吃驚:「倘若真和她對敵,陡然間遇上這等下作打法,只怕便著了她的道兒。」然而這等陰毒招數究竟只能用於偷襲,不宜於正大光明的相鬥,丁不四心下雖驚訝不止,但一面卻也暗自欣喜:「這種下流撒潑的招數倘若驟然向我施為,確然不易擋架,但既給我看過了一次,那就毫不足畏了。旁門左道之術,畢竟是可一而不可再。」

  風良、高三娘子、呂正平、范一飛四人曾在丁不四手下吃過大苦頭,眼見他這路金龍鞭法給對方層出不窮的怪招剋制得縛手縛腳,都忍不住大聲喝采。

  丁不四怒道:「叫甚麼好?」風良笑道:「我是叫丁四爺子金龍鞭法的好!」高三娘子笑道:「金龍鞭法妙極。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連叫三聲「氣死我了」,學的便是那日丁不四在飯店中挑釁生事之時的口吻。

  那青衫弟子一套金龍鞭法使了大半,突然揮鞭舞個圈子。黃衫弟子便即收招。青衫弟子將軟鞭放回几上,空手又和黃衫弟子鬥將起來。

  看得數招,石破天「咦」的一聲,說道:「丁家擒拿手。」原來青衫弟子所使的,竟是丁不三的擒拿手,甚麼「鳳尾手」、「虎爪手」、「玉女拈針」、「夜叉鎖喉」等等招式,全是丁璫在長江船上曾經教過他的。丁不四更是惱怒,大聲說道:「姓梅的,你衝著我兄弟而來,到底是甚麼用意?這……這……這不是太也莫名其妙麼?」在他心中,自然知道那姓梅的女子處心積慮,要報復他對她姊姊始亂終棄的負心之罪。

  眼見那黃衫弟子剋制丁氏拳腳的劍法陰狠毒辣,甚麼撩陰挑腹、剜目戳臀,無所不至,但那青衫弟子儘也抵擋得住。突然之間,那黃衫弟子橫劍下削,青衫弟子躍起閃避。黃衫弟子拋下手中鐵劍,雙手攔腰將青衫弟子抱住,一張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丁不四驚呼:「啊喲!」這一口似乎便咬在他自己喉頭一般。他一顆心怦怦亂跳,知道這一抱一咬,配合得太過巧妙,自己萬萬躲避不過。

  青衫弟子放開雙臂,和黃衫弟子同時躬身向丁不四及那蒙面女子道:「請丁老前輩、梅女俠指正。」再向龍木二島主行禮,拾起鐵劍,退入原來的行列。

  姓梅的女子尖聲說道:「你們暗中居然將我手創的劍法學去七八成,倒也不容易得很的了。可是這麼演了給他看過,那……那可……」

  丁不四怒道:「這種功夫不登大雅之堂,亂七八糟,不成體統,有甚麼難學?」白自在插口道:「甚麼不成體統?你姓丁的倘若乍然相遇,手忙腳亂之下,身上十七八個窟窿也給人家刺穿了。」丁不四怒道:「你倒來試試。」白自在道:「總而言之,你不是梅女俠的敵手。她在你喉頭咬這一口,你本領再強十倍,也決計避不了。」

  姓梅的女子尖聲道:「誰要你討好了?我和史小翠比,卻又如何?」白自在道:「差得遠了。我夫人不在此處,我夫人的徒兒卻到了俠客島上,喂,孫女婿,你去跟她比比。」

  石破天道:「我看不必比了。」那姓梅女子問道:「你是史小翠的徒兒?」石破天道:「是。」那女子道:「怎麼你又是他的孫女婿?沒上沒下,亂七八糟,一窩子的狗雜種,是不是?」石破天道:「是,我是狗雜種。」那女子一怔之下,忍不住尖聲大笑。

  木島主道:「夠了!」雖只兩個字,聲音卻十分威嚴。那姓梅女子一呆,登時止聲。

  龍島主道:「梅女俠這套劍法,平心而論,自不及丁家武功的精奧。不過梅女俠能自創新招,天資穎悟,這些招術中又有不少異想天開之處,因此我們邀請來到敝島,盼能對那古詩的圖解提出新見。至於梅花拳麼,那是祖傳之學,也還罷了。」

  梅女俠道:「如此說來,梅芳姑沒來到俠客島?」龍島主搖頭道:「沒有。」梅女俠頹然坐倒,喃喃的道:「我姊姊……我姊姊臨死之時,就是掛念她這個女兒……」

  龍島主向站在右側第一名的黃衫弟子道:「你給她查查。」

  那弟子道:「是。」轉身入內,捧了幾本簿子出來,翻了幾頁,伸手指著一行字,朗聲讀道:「梅花拳掌門梅芳姑,生父姓丁,即丁……(他讀到這裏,含糊其詞,人人均知他是免得丁不四難堪)……自幼隨母學藝,十八歲上……其後隱居於豫西盧氏縣東熊耳山之枯草嶺。」

  丁不四和梅女俠同時站起,齊聲說道:「她是在熊耳山中?你怎麼知道?」

  那弟子道:「我本來不知,是簿上這麼寫的。」

  丁不四道:「連我也不知,這簿子上又怎知道?」

  龍島主朗聲道:「俠客島不才,以維護武林正義為己任,賞善罰惡,秉公施行。武林朋友的所作所為,一動一靜,我們自當詳加記錄,以憑查核。」

  那姓梅女子道:「原來如此。那麼芳姑她……她是在熊耳山的枯草嶺中……」凝目向丁不四瞧去。只見他臉有喜色,但隨即神色黯然,長嘆一聲。那姓梅女子也輕輕嘆息。兩人均知,雖然獲悉了梅芳姑的下落,今生今世卻再也無法見她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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