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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石破天閃身向左,避開了這一擊,立足未定,後心要穴已被一把抓住,跟著一條粗大的手臂扼了他咽喉,用力收緊。這人力道凌厲之極,石破天登時便覺呼吸為艱,耳中嗡嗡嗡直響,卻又隱隱聽得那人在「烏龜兒子王八蛋」的亂罵。

  石破天好意救人,萬料不到對方竟會出手加害,在這黑囚牢中陡逢如此厲害的高手,一著先機既失,立時便為所制,暗叫:「這一下可死了!」無可奈何之中,只有運氣於頸,與對方手臂硬挺。雖然喉頭肌肉柔軟,決不及手臂的勁力,但他內力渾厚之極,猛力挺出,竟將那人的手臂推開了幾分。他急速吸了口氣,待那人手臂再度收緊,他右手已反將上來,一把格開,身子向外竄出,說道:「我是想救你出去啊,幹麼對我動粗?」

  那人「咦」的一聲,甚是驚異,道:「你……你是誰?內力可不弱。」向石破天呆呆瞪視,過了半晌,又是「咦」的一聲,喝道:「臭小子,你是誰?」

  石破天道:「我……我……」一時不知該當自承是「狗雜種」,還是繼續冒充石中玉。那人怒道:「你自然是你,難道沒名沒姓麼?」石破天道:「我把你先救了出去,別的慢慢再說不遲。」那人嘿嘿冷笑,說道:「你救我?嘿嘿,那豈不笑掉了天下人的下巴。我是何人也?你是甚麼東西?憑你一點點三腳貓的本領,也能救我?」

  這時兩道石門都打開了一半,日光透將進來,只見那人滿臉花白鬍子,身材魁梧,背脊微弓,倒似這間小小石室裝不下他這個大身子似的,眼光耀如閃電,威猛無儔。

  石破天見他目光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心下不禁發毛:「適才那雪山弟子說這裏關著獅子老虎,這人的模樣倒真像是頭猛獸。」不敢再和他多說甚麼,只道:「我去找鑰匙來,給你打開足鐐手銬。」

  那人怒道:「誰要你來討好?我是自願留在這裏靜修,否則的話,天下焉能有人關得我住?你這小子沒帶眼睛,還道我是給人關在這裏的,是不是?嘿嘿,爺爺今天若不是脾氣挺好,單憑這一句話,我將你斬成十七八段。」雙手搖幌,將鐵鍊搖得噹噹直響,道:「爺爺只消性起,一下子就將這鐵鍊崩斷了。這些足鐐手銬,在我眼中只不過是豆腐一般。」

  石破天不大相信,尋思:「這人神情說話倒似是個瘋子。他既不願我相救,倘若我硬要給他打開銬鐐,他反會打我。他武功甚高,我鬥他不過,還是去救石莊主、石夫人要緊。」便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去了。」

  那人怒道:「滾你媽的臭鴨蛋,爺爺縱橫天下,從未遇過敵手,要你這小子來救我?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

  石破天道:「得罪,得罪,對不住。」輕輕帶上兩道石門,沿著甬道走了出去。

  甬道甚長,轉了個彎,又行十餘丈才到盡頭,只見左右各有一門。他推了推左邊那門,牢牢關著,推右邊那門時,卻是應手而開,進門後是間小廳,進廳中沒行得幾步,便聽得左首傳來兵刃相交之聲,乒乒乓乓的鬥得甚是激烈。

  石破天心道:「原來石莊主兀自在和人相鬥。」忙循聲而前。

  打鬥聲從左首傳來,一時卻找不到門戶,他繫念石清、閔柔的安危,眼見左首的板壁並不甚厚,肩頭撞去,板壁立破,兵刃聲登時大盛,眼前也是一間小小廳堂,四個白衣漢子各使長劍,正在圍攻兩個女子。

  石破天一見這兩個女子,情不自禁止的大聲叫道:「師父,阿綉!」

  那二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綉。

  ***

  史婆婆手持單刀,阿綉揮舞長劍,但見她二人頭髮散亂,每人身上都已帶了幾處傷,血濺衣襟,情勢十分危殆。二人聽得石破天的叫聲,但四名漢子攻得甚緊,劍法凌厲,竟無暇轉頭來看。便聽得阿綉一聲驚呼,肩頭中了一劍。

  石破天不及多想,疾撲而上,向那急攻阿綉的中年人背心抓去。那人斜身閃開,回了一劍。石破天左掌拍出,勁風到處,將那人長劍激開,右手發掌攻向另一個老者。

  那老者後發先至,劍尖已刺向他小腹,劍招迅捷無倫。幸好石破天當日曾由史婆婆指點過雪山派劍法的精要,知道這一招「嶺上雙梅」雖是一招,卻是兩刺,一劍刺出後跟著又再刺一劍,當即小腹一縮,避開了第一劍,立即左手掠下,伸中指彈出。那老者的第二劍恰好於此時刺到,便如長劍伸過去湊他手指一般,錚的一聲響,劍刃斷為兩截。那老者只震得半身酸麻,連半截劍也拿捏不住,撒手丟下,立時縱身躍開,已嚇得臉色大變。

  石破天左手探出,抓住了攻向阿綉的一人後腰,提將起來,揮向另一人的長劍。那人大驚,急忙縮劍,石破天乘勢出掌,正中他胸膛。那人登登登連退三步,身子幌了幾下,終於坐倒。

  石破天將手中的漢子向第四人擲出,去勢奇急。那人正與史婆婆拚鬥,待要閃避,卻已不及,被飛來那人重重撞中,兩人都口噴鮮血,登時都暈了過去。

  四名白衣漢子被石破天於頃刻之間打得一敗塗地,其中只那老者並未受傷,眼見石破天這等神威,已驚得心膽俱裂,說道:「你……你……」突然縱身急奔,意欲奪門而出。史婆婆叫道:「別放他走了!」石破天左腿橫掃,正中那老者下盤。那老者兩腿膝蓋關節一齊震脫,摔在地下。

  史婆婆笑道:「好徒兒,我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果然了得!」阿綉臉色蒼白,按住了肩頭創口,一雙妙日凝視著石破天,目光中掩護不住喜悅無限。

  石破天道:「師父,阿綉,想不到在這裏見到你們。」史婆婆匆匆替阿綉包紮創口,跟著阿綉撕下自己裙邊,給婆婆包紮創傷。幸好二人劍傷均不甚重,並無大礙。石破天又道:「在紫煙島上找不到你們,我日夜想念,今日重會,那真好……最好以後再也不分開了。」阿綉蒼白的臉上突然堆起滿臉紅暈,低下頭去。他知石破天性子淳樸,不善言詞,這幾句話實是發自肺腑,雖然當著婆婆之面吐露真情,未免令人靦腆,但心中實是歡喜不勝。

  史婆婆嘿嘿一笑,說道:「你若能立下大功,這件事也未始不能辦到,就算是婆婆親口許給你好了。」阿綉的頭垂得更低,羞得耳根子也都紅了。

  石破天卻尚未知道這便是史婆婆許婚,問道:「師父許甚麼?」史婆婆笑道:「我把這孫女兒給了你做老婆,你要不要?想不想?喜不喜歡?」石破天又驚又喜,道:「我……我……我自然要,自然想得很,喜歡得很……」史婆婆道:「不過,你先得出力立一件大功勞。雪山派中發生了重大內變,咱們先得去救一個人。」石破天道:「是啊,我正要去救石莊主和石夫人,咱們快去找尋。」他一想到石清、閔柔身處險地,登時便心急如焚。

  史婆婆道:「石清夫婦也到了凌霄城中嗎?咱們平了內亂,石清夫婦的事稀鬆平常。阿綉,先將這四人宰了吧?」

  阿綉提起長劍,只見那老者和倚在牆壁上那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乞憐之色,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她得祖母許婚,心中正自喜悅不勝,殊無殺人之意,說道:「婆婆,這幾人不是主謀,不如暫且饒下,待審問明白,再殺不遲。」

  史婆婆哼了一聲,道:「快走,快走,別耽誤了大事。」當即拔步而出。阿綉和石破天跟在後面。

  ***

  史婆婆穿堂過戶,走得極快,每遇有人,她縮在門後或屋角中避過,似乎對各處房舍門戶十分熟悉。

  石破天和阿綉並肩而行,低聲問道:「師父要我立甚麼大功勞?去救誰?」阿綉正要回答,只聽得腳步聲響,迎面走來五六人。史婆婆忙向柱子後一縮,阿綉拉著石破天的衣袖,躲入了門後。

  只聽得那幾人邊行邊談,一個道:「大夥兒齊心合力,將老瘋子關了起來,這才鬆了口氣。這幾天哪,我當真是一口飯也吃不下,只睡得片刻,就嚇得從夢中醒了過來。」另一人道:「不將老瘋子殺了,終究是天大的後患。齊師伯卻一直猶豫不決,我看這件事說不定要糟。」又一人粗聲粗氣的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索性連齊師伯一起幹了。」一人低聲喝道:「噤聲!怎麼這種話也大聲嚷嚷的?要是給老齊門下那些傢伙聽見了,咱們還沒幹了他,你的腦袋只怕先搬了家。」那粗聲之人似是心下不服,說道:「咱們和老齊門下鬥上一鬥,未必便輸。」嗓門卻已放低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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