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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旁人見石破天在軟鞭的橫掃直打之間東閃西避,迭遭奇險,往往間不容髮,手心中都為他捏一把冷汗。石破天心中卻想:「四爺爺為甚麼不真的打我?他在跟我鬧著玩,故意將軟鞭在我身旁掠過?」他那知丁不四已施出了十成功夫,卻始終差了少些,掃不到他身上。

  丁璫素知這位叔祖父的厲害,眼見他大展神威,似乎每一鞭揮出,都能將石破天打得筋折骨斷,越看越擔心,叫道:「天哥,快還手啊!你不還手,那就糟了!」

  眾人聽得這幾句清脆的女子呼聲發自一個店小二口中,當真奇事疊生,層出不窮,但眼看丁不四和石破天一個狂揮金鞭,一個亂閃急避,對於店小二的忽發嬌聲,那也來不及去驚詫了。

  石破天卻想:「為甚麼要糟?是了,那日我縛起左臂和上清觀道長們動手,他們十分生氣,說我瞧他們不起。我娘說倘若和別人動手過招,最忌的就是輕視對手。你打勝了他,倒也罷了,但若言語舉止之時稍露輕視之意,對方必當是奇恥大辱,從此結為死仇。我只閃避而不還手,那是輕視四爺爺了。」當即雙手齊伸,抓向丁不四胸膛,所用的正是丁璫所授的一十八路擒拿手法。

  這是丁家的祖傳武功,丁不四如何不識?立即便避開了。可是這一十八路擒拿手在石破天雄渾的內力運使之下,勾、帶、鎖、拿、戳、擊、劈、拗,每一招全是挾著嗤嗤勁風,威猛之極。

  丁不四大駭,叫道:「見了鬼啦,見了鬼啦!」拆到第十二招上,石破天反手抓去,使出「鳳尾手」的第五變招,將金鞭鞭梢抓在手中。丁不四運力回奪,竟然紋絲不動。他大喝一聲,奮起平生之力急拉,心想自己不許人家使九節鞭,但若自己的九節鞭卻教一個後生小子奪了去,此後還有甚麼面目來見人?回奪之時,全身骨節格格作響,將功力發揮到了極致。

  石破天心想:「你要拉回兵刃,我放手便是了。」手指鬆開,只聽得砰嘭、喀喇幾聲大響,丁不四身子向後撞去,將飯店的土牆撞坍了半堵,磚坭跌進店中,桌子板凳、碗碟傢生也不知壓壞了多少。

  跟著聽得四聲慘呼,一名關東子弟、三名閒人俯身撲倒,背心湧出鮮血。

  石破天搶過看時,只見四人背上或中破碗,或中竹筷,丁不四已不知去向。卻是他自知不敵,急怒而去,一口惡氣無處發洩,隨手抓起破碗竹筷,打中了四人。

  ***

  范一飛等忙將四人扶起,只見每人都被打中了要害,已然氣絕,眼見丁不四如此兇橫,無不駭然,又想若不是石破天仗義出手,此刻屍橫就地的不是這四人,而是四個掌門人了,當即齊向石破天拜倒,說道:「少俠高義,恩德難忘,請問少俠高姓大名。」

  石破天已得母親指點江湖上的儀節,當下也即拜倒還禮,說道:「不敢,不敢!小事微勞,何足掛齒?在下姓石,賤名中玉。」跟著又請教四人的姓名門派。范一飛等說了,又問起丁璫姓名。石破天道:「她叫叮叮噹噹,是我的……我的……我的……」連說三個「我的」,脹紅了臉,卻說不下去了。

  范一飛等閱歷廣博,心想一對青年男女化了裝結伴同行,自不免有些尷尷尬尬的難言之隱,見石破天神色忸怩,當下便不再問。

  丁璫道:「咱們走吧!」石破天道:「是,是!」拱手和眾人作別。

  范一飛等不住道謝,直送出鎮外。各人想再請教石破天的師承門派,但見丁璫不住向石破天使眼色,顯是不願旁人多所打擾,只得說道:「石少俠大恩大德,此生難報,日後但有所命,我關東眾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石破天記起母親教過他的對答,便道:「大家是武林一脈,義當互助。各位再是這般客氣,倒令小可汗顏了。今日結成了朋友,小可實是不勝之喜。」

  范一飛等承他救了性命,本已十分感激,見他年紀輕輕,武功高強,偏生又如此謙和,更是欽佩,雅不願就此和他分手。

  丁璫聽他談吐得體,芳心竊喜:「誰說我那石郎是白痴?他武功已超過了四爺爺,連腦子也越來越清楚了。」心中高興,臉上登時露出笑靨。她雖然臉上煤灰塗得一塌糊塗,但眾人留心細看之下,都瞧出是個明艷少女,只是頭戴破氈帽,穿著一件胸前油膩如鏡的市儈直裰,人人不免暗暗好笑。

  高三娘子伸手挽住了她手臂,笑道:「這樣一個美貌的店小二,耳上又帶了一副明珠耳環。江南的店小二,畢竟和我們關東的不同。」眾人聽了,無不哈哈大笑。丁璫也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心想:「適才一見四爺爺,便慌了手腳,忙著改裝,卻忘了除下耳環。」

  高三娘子見數百名鎮上百姓遠遠站著觀看,不敢過來,知道剛才這一場惡戰鬥得甚兇,丁不四又殺了三名鎮人,當地百姓定當自己這干人是打家劫舍的綠林豪客了,說道:「此地不可久留,咱們也都走吧。」向丁璫道:「小妹子,你這一改裝,只怕將裏衣也弄髒了,我帶的替換衣服甚多,你若不嫌棄,咱們就找家客店,你洗個澡,換上幾件。小妹子,像你這樣的江南小美人兒,老姊姊可從來沒見過,你改了女裝之後,這副畫兒上美女般的相貌,老姊姊真想瞧瞧,日後回到關東,也好向沒見過世面的親戚朋友們誇口。」高三娘子這般甜嘴蜜舌的稱讚,丁璫聽在耳中,實是說不出的受用,抿了嘴笑了笑,道:「我不會打扮,姊姊你可別笑話我。」

  高三娘子聽她這麼說,知已允諾,左手一揮,道:「大夥兒走吧!」眾人轟然答應,牽過馬來,先請石破天和丁璫上馬,然後各人紛紛上馬,帶了那關東弟子的屍體,疾馳出鎮。這一行人論年紀和武功,均以范一飛居首,但此次來到中原,一應使費都由萬馬莊出貲,高三娘子生性豪闊,使錢如流水一般,便成了這行人的首領。

  各人所乘的都是遼東健馬,頃刻間便馳出數十里。石破天悄悄問丁璫道:「這是去松江府的道路麼?」丁璫笑著點點頭。其實松江府是在東南,各人卻是馳向西北,和石清夫婦越離越遠了。

  ***

  傍晚時分,到得一處大鎮,叫做平陽寨,眾人逕投當地最大的客店。那死了的漢子是快刀門的,呂正平自和群弟子去料理喪事,拜祭火化了,收了骨灰。

  高三娘子卻在房中助丁璫改換女裝。她見丁璫雖作少婦裝束,但體態舉止,卻顯是個黃花閨女,不由得暗暗納罕。

  當晚關東群豪在客店中殺豬屠羊,大張筵席,推石破天坐了首席。丁璫不願述說丁不四和自己的干連,每當高三娘子和范一飛兜圈子探詢石破天和她的師承門派之時,總是支吾以應。群豪見他們不肯說,也就不敢多問。

  高三娘子見石破天和丁璫神情親密,丁璫向他凝睇之時,更是含情脈脈,心想:「恩公和這小妹子多半是私奔離家的一對小情人,我們可不能不識趣,阻了他倆的好事。」

  范一飛等在關東素來氣焰不可一世,這次來到中原,與丁不四一戰,險些兒鬧了個全軍覆沒,心中均感老大不是味兒,呂正平死了個得力門人,更是心中鬱鬱,但在石破天、丁璫面前,只得強打精神,吃了個酒醉飯飽。

  筵席散後,高三娘子向范一飛使個眼色,二人分別挽著丁璫和石破天的手臂,送入一間店房。范一飛一笑退開。高三娘子笑道:「恩公,你說咱們這個新娘子美不美?」

  石破天紅著臉向丁璫瞧了一眼,只見她滿臉紅暈,眼波欲流,不由得心中怦的一跳。兩人同時轉開了頭,各自退後兩步,倚牆而立。

  高三娘子格格笑道:「兩位今晚洞房花燭,卻怕醜麼?這般離得遠遠的,是不是相敬如賓?」左手去關房門,右手一揮,嗤的一聲響,一柄飛刀飛出,將一枝點得明晃晃的蠟燭斬去了半截。那飛刀餘勢不衰,破窗而出,房中已是黑漆一團。高三娘子笑道:「恭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石破天和丁璫臉上發燒,心中情意蕩漾。突然之間,石破天又想起了阿綉:「阿綉見到我此刻這副情景,定要生氣,只怕她從此不肯做我老婆了。那怎麼辦?」

  忽聽得院子中一個男子聲音喝道:「是英雄好漢,咱們就明刀明槍的來打上一架,偷偷的放一柄飛刀,算是甚麼狗熊?」

  丁璫「嚶」的一聲,奔到石破天身前,兩人四手相握,都忍不住暗暗好笑:「高三娘子這一刀是給咱們滅燭,卻叫人誤會了。」石破天開口待欲分說,只覺一隻溫軟嫩滑的手掌按上了自己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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