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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不料石破天呼的一掌向一株大樹拍了過去,叫道:「哎唷,這……這可痛死我了!」他腹痛如絞,當下運起內力,要將肚中這團害人之物化去,那知這九九丸和烈火丹的毒性非同小可,這一發作出來,他只痛得立時便欲暈去,登時全身抽搐,手足痙攣。

  他奇痛難忍之際,左手一拳又是向那大樹擊去,擊了這一拳後,腹痛略減,當下右手又是一掌拍出。只震得那株大樹枝葉亂舞。他擊過一拳一掌,腹內疼痛略覺和緩,但頃刻間肚中立時又如萬把鋼刀同時剜割一般。他口中哇哇大叫,手腳亂舞,自然而然將以前學過、見過的諸般武功施展出來。他學得本未到家,此時腹中如千萬把鋼刀亂絞,頭腦中一片混亂,那裏還去思索甚麼招數,只是亂打亂拍,雖然亂七八糟,不成規矩,但挾以深厚內力,威勢卻是十分厲害。他越打越快,只覺每發出一拳一掌,腹中的疼痛便隨內力的行走而帶了一些出來。

  胖瘦二人只瞧得面面相覷,一步一步的向後退開。他二人知道如石破天這樣的武學高手,身中劇毒,臨死之時散去全身功力,猶如發了瘋的猛虎一般,只要給他雙手抱住了,那就萬難得脫。但聽得他拳腳發出虎虎風聲,招式又如雪山劍法,又如丁家的拳掌功夫,又挾了些上清觀劍法中的零碎招數。但儘是似是而非,生平從所未見,心想此人莫非真的是甚麼金烏派門徒。以他二人武功之高,石破天這些招數縱怪,可也沒放在眼裏,只是他拳腿上發出的勁風,卻令二人暗暗稱異。

  但見他越打越快,勁風居然也是越來越加凌厲,二人不約而同的又是對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均想:「這小子內力雖強,武功卻是不值一哂,就算九九丸和烈火丹毒不死他,此人也非我二人的敵手。先前看了他內力了得,可將他的武功估得過高了。」這麼一想,不由得都可惜自己那一壺藥酒和那一枚藥丸起來,早知如此,他若要動武,一出手便能殺了他,實不須耗費這等珍貴之極的藥物。

  凝聚陰陽兩股相反的猛烈藥性,使之互相中和融化,原是石破天所練「羅漢伏魔功」最擅長的本事,倘若他只飲那胖子的熱性藥酒,或是只飲那瘦子的寒性藥酒,以如此劇毒,他內功雖然了得,終究非送命不可。那知道胖瘦二人同時下手,兩股相反的毒藥又同樣猛烈,誤打誤撞,陰陽二毒反而相互剋制。胖瘦二人萬萬想不到謝煙客先前曾以此法加諸這少年身上,意欲傷他性命,而他已習得了抵禦之法。

  石破天使了一陣拳腳,肚中的劇毒藥物隨著內力漸漸逼到了手掌之上,腹內疼痛也隨之而減,直到劇毒盡數逼離肚腹,也就不再疼痛。他踉踉蹌蹌的走回火堆,笑道:「啊喲,剛才這一陣肚痛,我還怕是肚腸斷了,真嚇得我要命。」

  胖瘦二人心下駭異,均想:「此人內功之怪,實是匪夷所思。」

  那胖子道:「現今你肚子還痛不痛?」

  石破天道:「不痛了!」伸手去火堆上取了一塊烤得已成焦炭的野豬肉,火光下見右掌心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紅斑,紅斑旁圍繞著無數藍色細點,「咦」的一聲,道:「這……這是甚麼?」再看左掌心時,也是如此。他自不知已將腹內劇毒逼到掌上,只是不會運使內力,未能將毒質逼出體外,以致盡數凝聚在掌心之中。

  胖瘦二人自然明白其中原因,不禁又放了一層心,均想:「原來這小子連內力也還不大會運使,那是更加不足畏了。他若不是天賦異稟,便是無意中服食了甚麼仙草靈芝,無怪內力如此強勁。」本來料定他心懷惡念,必要出手加害,那知他只是以拳掌拍擊大樹,雖然腹痛大作之時,瞧過來的眼色中也仍無絲毫敵意,二人早已明白只是一場誤會,均覺以如此手段對付這傻小子,既感內疚於心,又不免大失武林高手的身份。

  只聽石破天道:「剛才咱們說要義結金蘭,卻不知那一位年紀大些?又不知兩位尊姓大名。」

  胖瘦二人本來只道石破天服了毒藥後立時斃命,是以隨口答允和他結拜,萬沒想到居然毒他不死。這二人素來十分自負,言出必踐,自從武功大成之後,更從未說過一句不算數的話,雖然十分不願和這傻小子結拜,卻更不願食言而肥。

  那胖子咳嗽一聲,道:「我叫張三,年紀比這位李四兄弟大著點兒。小兄弟,你無名無姓,怎能跟我們結拜?」

  石破天道:「我原來的名字不大好聽,我師父給我取過一個名兒,叫做史億刀。你們就叫我這個名字,那也不妨。」

  那胖子笑道:「那麼咱們三人今日就結拜為兄弟了。」他單膝一跪,朗聲說道:「張三和李四、史億刀結拜為兄弟,此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言,他日張三就如同這頭野豬一般,給人殺了烤來吃了,哈哈,哈哈!」這「張三」兩字當然是他假名。他口口聲聲只說張三,不提一個「我」字,自是毫無半分誠意。

  那瘦子跟著跪下,笑道:「李四和張三、史億刀二位今日結義為兄弟,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教李四亂刀分屍,萬箭穿身。嘿嘿,嘿嘿。」冷笑連聲,也是一片虛假。

  石破天既不知「張三、李四」人人都可叫得,乃是泛稱,又渾沒覺察到二人神情中的虛偽,雙膝跪地,誠誠懇懇的說道:「我和張三、李四二位哥哥結為兄弟,有好酒好肉,讓兩位哥哥先吃,有人要殺兩位哥哥,我先上去抵擋。我若說過了話不算數,老天爺罰我天天像剛才這樣肚痛。」

  胖瘦二人聽他說得十分至誠,不由得微感內愧。

  那胖子站起身來,說道:「三弟,我二人身有要事,咱們這就分手了。」

  石破天道:「兩位哥哥卻要到那裏去?適才大哥言道,咱們結成兄弟之後,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反正我也沒事,不如便隨兩位哥哥同去。」

  那胖子張三哈哈一笑,說道:「咱們是去請客,那也沒甚麼好玩,你不必同去了。」說著揚長便行。

  石破天乍結好友,一生之中,從來沒一個朋友,今日終於得到兩個結義哥哥,實是不勝之喜,見他們即要離去,大感不捨,拔足跟隨在後,說道:「那麼我陪兩位哥哥多走一段路也是好的。這番別過,不知何日再能見兩位哥哥的面,再來一同喝酒吃肉。」

  那瘦子李四陰沉著臉,不去睬他。張三卻有一句沒一句的撩他說笑,說道:「兄弟,你說你師父給你取名為史億刀。那麼在你師父取名之前,你的真名字叫作甚麼?咱們已結義金蘭,難道還有甚麼要瞞著兩個哥哥不成?」石破天尷尬一笑,說道:「倒不是瞞著哥哥,只是說來太也難聽。我娘叫我狗雜種。」張三哈哈大笑,道:「狗雜種,狗雜種,這名字果然古怪。」張三、李四二人起步似不甚快,但足底已暗暗使開輕功,兩旁樹木飛快的從身邊掠過。

  石破天一怔之間,已落後了丈餘,急忙飛步追了上去。三人兩個在前,一個在後,相距也只三步。張三、李四急欲擺脫這傻小子,但全力展開輕功,石破天仍是緊跟在後。只聽石破天讚道:「兩位哥哥好功夫,毫不費力的便走得這麼快。我拚命奔跑,才勉強跟上。」

  說到那行走的姿勢,三人功夫的高下確是相差極遠。張三、李四瀟灑而行,毫無急促之態。石破天卻是邁開大步,雙臂狂擺,弓身疾衝,直如是逃命一般。但兩人聽得他雖在狂奔之際說話仍是吐氣舒暢,一如平時,不由得也佩服他內力之強。

  石破天見二人沿著自己行過的來路,正是向鐵叉會眾隱匿的那個小漁村,越行越近,大聲道:「兩位哥哥,前面是險地,可去不得了。咱們改道而行吧,沒的送了性命。」

  張三、李四同時停步,轉過身來。李四問道:「怎說前面是險地?」

  石破天也即停步,說道:「前面是紅柳港外的一個漁村,有許多江湖漢子避在那裏,不願給旁人知道他們的蹤跡。他們要是見到咱三人,說不定就會行兇殺人。」李四寒著臉又問:「你怎麼知道?」石破天將如何誤入死屍船、如何在艙底聽到鐵叉會諸人商議、如何隨船來到漁村之事簡略說了。

  李四道:「他們躲在漁村之中,定是害怕賞善罰惡二使,這跟咱們並不相干,又怎會來殺咱們三個?」石破天搖手道:「不,不!這些人窮兇極惡,動不動就殺人。他們怕洩漏秘密,連自己人也殺。你瞧,我一身血跡,就是他們殺了兩個自己人,鮮血滴在我衣衫上,那時我躲在艙底下,一動也不敢動。」李四道:「你既害怕,別跟著我們就是!」石破天道:「兩位哥哥還是別去的為是,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張三、李四轉過身來,逕自前行,心想:「這小子空有一些內力,武功既差,更加膽小如鼠。」那知只行出數丈,石破天又快步跟了上來。

  張三道:「你怕鐵叉會殺人,又跟來幹甚麼?」石破天道:「咱們不是起過誓麼?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兩位哥哥定要前去,我只有和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了。男子漢大丈夫,說過了的話不能不算數。」李四陰森森的道:「嘿嘿,鐵叉會的漢子幾十柄鐵叉一齊刺來,插在你的身上,將你插得好似一隻大刺蝟,你不害怕?」

  石破天想起在船艙底聽到鐵叉會中被殺二人的慘呼之聲,此刻兀自不寒而慄,眼下這小漁村中少說也有一二百人匿居在內,兩位結義哥哥武功再高,三個人定是寡不敵眾。

  李四見他臉上變色,冷笑道:「咱二人自願送死,也不希罕多一人陪伴。你乖乖回家去吧。咱們這次若是不死,十年之後,當再相見。」石破天搖手道:「兩位哥哥多一個幫手,也是好的。咱們人少打不過人多,危急之時,不妨逃命,那也不一定便死。」李四皺眉道:「打不過便逃,那算甚麼英雄好漢?你還是別跟咱們去丟人現眼了。」石破天道:「好,我不逃就是。」

  張三、李四無法將他擺脫,相視苦笑,拔步便行,心下均想:「原來這傻小子倒也挺有義氣,銳身赴難,遠勝於武林中無數成名的英雄豪傑。」

  過不多時,三人到了小漁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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